2000萬債權一夜消失 長城資產管理對簿石門農行

　　長城資產管理公司長沙辦事處資產經營一部常德組項目經理彭志剛透露，“資產管理公司擁有債權，但母體銀行反過來收錢的事并不少見。

　　幾個月來，彭志剛只要想起“藥玻廠”項目，就有些郁悶。

　　彭志剛是長城資產管理公司長沙辦事處資產經營一部常德組的項目經理，讓他感到郁 悶的“藥玻廠”，是湖南省石門縣藥用玻璃廠(前身為石門縣磐石壓力瓶廠，下稱“藥玻廠”)。

　　藥玻廠在十多年的時間里，先后在中國農業銀行石門縣支行(下稱“石門農行”)貸款1164多萬元，2000年長城資產管理公司長沙辦事處(下稱“長城公司”)對價收購了此債權。

　　所謂對價收購，是指銀行剝離多少出來，資產公司就按剝離的實際價格支付多少。換句話說，長城公司用1164萬元的現金，收購了1164萬元的債權。

　　彭志剛全程參與了這一項目，但不久前他和同事發現，花錢買回來的債權，居然被再次交易。

　　2003年6月，石門農行通過與藥玻廠所在的石門縣蒙泉鎮人民政府交涉，達成協議，將鎮政府所屬十幾家企業的債務(共計本息2000余萬元)作價100萬元予以了結。至目前，蒙泉鎮已先后四次支付石門農行40萬元。

　　問題是，這里面包括藥玻廠和石門縣石膏粉廠(下稱“石膏粉廠”)兩家已經剝離給長城公司的債務。直到2004年年末，彭志剛和他的同事才發現石門農行與蒙泉鎮的這筆“交易”，而這時藥玻廠已經破產終結。

　　2004年12月13日，長城公司向常德市經濟偵查支隊報了案。

　　藥玻廠和石膏粉廠均是隸屬石門縣蒙泉鎮人民政府主管的鄉鎮企業。

　　藥玻廠始建于1985年5月，主要生產藥用大輸液瓶。10多年來，藥玻廠共從石門農行貸款1164萬元。2000年6月，依據國家有關政策，長城公司從石門農行手里對價收購了上述債權。和其他欠貸企業一樣，在長城公司每年在《湖南日報》刊登的催收公告里，藥玻廠的名字已經連續出現了幾年。

　　至2004年，藥玻廠貸款利息基本已達到本金(1164萬元)的數量。最終，藥玻廠申請破產。

　　彭志剛介紹，在得知藥玻廠提出破產請求的消息后，該公司即與有關方面協商，認為企業并未達到破產境地。在協調未果的情況下，長城公司方面立即向石門縣法院提出(本息共計)2364.82萬元債權申請。

　　在長城公司資產經營一部常德組，記者看到了石門縣法院關于藥玻廠破產終結的裁定書，“因該企業(指藥玻廠)破產不足支付破產費用，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第20條、《中華人民共和國企業破產法(試行)》第34條及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企業破產案件若干問題的規定》第91條的規定，你單位(長城公司)的破產債權清償率為零，未受清償的債權不再清償。”

　　在長城公司常德組，至今仍有人堅持認為藥玻廠的破產充滿懸疑。“這家企業并沒有到真正要破產的地步，但他們把企業的支出費用有意做高了，完成了這個破產。”該組一位人士在接受記者采訪時如是說。他甚至提出，“破產是在石門農行的幫助下完成的，破產裁定書是花5000元從法院買的。”

　　對于上述說法，石門縣法院鄭敏敦副院長的解釋是，法院在調查中發現，在申請破產前的兩年內，當地政府將藥玻廠的資產(主要是房產和機械設備)進行了變賣處理，最后只剩下幾萬元的資產。

　　而在下達終結裁定書前，法院并沒有發現長城公司有債權，便將申報通知發給了石門農行，由農行轉通知的，最后長城公司才來申報了債權。

　　鄭敏敦表示，根本不存在5000元買破產裁定書的情況。

　　長城公司法律顧問陳祖海律師認為，通過石門農行與蒙泉鎮政府之間的“還款協議”可以看出，藥玻廠是在變賣完資產后才進行“破產”的。據他透露，“協議簽訂后，蒙泉鎮政府方面擅自變賣并低價處理了藥玻廠的機械設備。獲款125萬元后，按照所謂的‘還款協議’向石門農行支付了40萬元，尚有60萬元未予支付。后為了達到掩蓋事實真相，惡意逃廢債務，規避法律責任的目的，將債務企業違法破產。”協議“我們并沒有收錢。”1月19日，石門農行風險資產經營部經理盛中敏在電話中十分肯定地對記者說，但他自己又在3天后改變了這一說法，“我們收款是因為和長城公司內部有協議。”

　　而一個多月前，記者已經看到了石門農行向蒙泉鎮方面收取40萬元的4張收款憑證，和一份“貸款償還協議書”。

　　“協議書”的甲方為中國農業銀行石門縣支行，乙方為石門縣蒙泉鎮人民政府。“為了配合各級政府部門消赤減債，幫助金融部門處理不良資產，本著風險共擔，利益均沾的原則”，雙方就蒙泉鎮轄區內11家企業，共計近3000萬元不良資產達成償還協議，協議整體償還金額為100萬元。

　　在這份協議所列的十余筆債務中，包括了已經剝離給長城公司的藥玻廠和石膏粉廠兩筆(按該協議計算約為1900萬元。協議中約定：第一次償還50萬元，第二次償還50萬元，待磐石壓力瓶廠資產處置完畢后還清；乙方全權處置已納入協議企業的資產，甲方積極配合處置，乙方資產處置后的資金優先償還給甲方。

　　協議書約定的償還時間和償還金額并沒有按照約定進行，40萬元分四次支付。耐人尋味的是，其中“2003年6月24日”和“2004年元月14日”的收據金額分別為“20萬元”和“10萬元”，收款項目均為“蒙泉鎮政府<長城公司貸款本息>”，而印鑒均為石門農行。

　　2004年11月23日，記者和陳祖海律師一起拜訪了石門農行。

　　盛中敏當時并沒有否認已經收款的事實，但他強調，之所以會去收款，是因為2002年“和長城公司達成了協議”。他同時詳細地描述了當時的情形，某總(指長城公司負責該項目的前任負責人)曾經在農行的會議室表態，藥玻廠的貸款，給個幾十萬就算了。

　　盛中敏稱有當時的會議記錄，但記者一行并沒有看到這份記錄。

　　陳祖海指出，即便有某個人的口頭表態，也是完全沒有法律效力的。他同時認為，不可能有人提出這樣的處理觀點，“面對幾千萬的金融資產，誰敢輕易表態，隨便給幾十萬就算了？”

　　盛中敏在22日接受《第一財經日報》記者電話采訪時又提出了一種新的說法：這是石門農行向長城公司打包回購清收的一部分，“總共打包有7000萬~8000萬元，我們已經支付給長城公司195.5萬元。”

　　常德農行辦公室主任楊東波在接受電話采訪時也持“打包”的說法，但在記者“你是否能確認農行方面已經對藥玻廠項目打包回購了”的追問下，他明確表示“那倒不能這么說，但農行和長城公司之間關系比較特殊，內部有一些協議的。”

　　長城公司方面則對“打包”一說予以否認，“有打包，但沒有包括藥玻廠。”陳祖海代表長城公司方面向記者表示，“這兩家企業的貸款憑證還在長城公司呢，如果打包了，就應該退還給農行。”但他沒有向記者出示這些憑證。

    報案

　　隨后，長城公司又與石門農行就“藥玻廠項目”進行了接觸和磋商，但雙方并未談攏。

　　去年12月13日，長城公司向常德市公安局經濟偵查支隊報了案。同時，該公司委托湖南湘聲律師事務所向常德經偵支隊提交了一份“法律建議書”。

　　“法律建議書”稱，“中國農業銀行石門縣支行(或其工作人員)涉嫌冒充中國長城資產管理公司長沙辦事處名義，詐騙國家財政資金，變相侵害國有債權。”“中國農業銀行石門縣支行采取欺騙手段，向石門縣蒙泉鎮人民政府謊稱：‘已通過回購打包的方式，重新享有了上述已剝離給中國長城資產管理公司長沙辦事處的債權’，并以此與其達成了所謂的‘貸款償還協議’，惡意騙取了該機關支付的100萬元款項(其中已收取40萬元)，該筆款項很有可能落入個人腰包。”

　　目前，此案已由常德市石門縣公安局立案偵查，石門縣蒙泉鎮人民政府也已經開始配合公安機關的調查工作。

    背后

　　彭志剛透露，這種情況并非個案，“資產管理公司擁有債權，但母體銀行反過來收錢的事并不少見。”

　　“這可能給未來資產管理公司的轉型和變革帶來不利。”中山大學金融系主任陸軍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認為，國內的資產管理公司從一出生就面臨比較尷尬的局面，盡管經營上是完全獨立的，但無論是人員還是業務，仍然與母體銀行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如果不能完全實現真正的“獨立”，轉型將非常痛苦。

　　資產管理公司成立的目的非常明確，就是消化銀行的不良資產。正是這一定位，使得銀行在消減不良資產方面，對資產管理公司的期待和依賴逐漸加大，“動不動就剝離給資產管理公司”。

　　現實中，很多企業對資產管理公司并不認可，覺得既然是處理“不良資產”的，就不用理會，這給資產公司的工作帶來極大不利，也因此導致資產管理公司對母體銀行的依賴加大，于是，出現了母體銀行將剝離債權債務又重新打包回購的情況，“這么一個來回，實際上造成了國家金融資產的不必要流失。”

　　資產管理公司對母體銀行在業務路徑和人員方面的依賴，又給某些銀行的“運作”提供了可能。記者通過采訪了解到，一些銀行直接參與企業破產，“幫助”企業“實現破產”的情況并非少見。

　　在長城公司常德組，記者了解到，每年從農行剝離過來的不良資產，能收回的不到10%，而且其中有較大部分就是通過農行回購完成的，也就是在這過程中造成農行繞開長城公司，或者“假借”長城公司名義進行收款。

　　同時，資產管理公司自身也存在許多問題。國家審計署去年對四家金融資產管理公司及其分支機構的審計發現，四家公司對資產的處置過程存在不少問題，如：一些地方銀行和金融資產管理公司聯手造假造成國有資產大量流失；處置資產過程不透明，內部交易和關聯交易問題較多，評估隨意性大，存在假招標和假拍賣等問題；金融資產管理公司內控制度流于形式，有效性不高，等等。

　　“資產管理公司應該把自己的事情做好。”陸軍認為，現在很多人都在探討資產管理公司未來如何轉型，但目前國內的資產管理公司在實際運作中并沒有完全達到成立時的定位，“并沒有真正實現金融資產管理的目標，總是把自己當成過渡性的機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