證監會研究中心主任祁斌(專欄)談中國資本市場“十二五”規劃:
早報記者 忻尚倫
未來五年,中國資本市場會發生什么事情?
證監會研究中心主任祁斌在最近參加中關村科技園區上市工作會議時談到中國資本市場的未來五年發展時透露:“中國資本市場的”十二五規劃“正在緊張的制定過程中”。
現年43歲的祁斌現任中國證監會研究中心主任。1992年赴美留學的祁斌,并曾受聘于法國巴黎銀行和高盛集團。2000年回國加入證監會,任中國證監會戰略發展委委員。2001年至2006年任基金監管部副主任。2006年至今任中國證監會研究中心主任。
祁斌稱,中國資本市場的未來發展要從國際金融形勢和中國經濟轉型兩個方面對未來五年中國會發生什么做出解讀。
在解讀中,祁斌稱,未來中國資本市場最重要的八件事情是發行體制市場化改革,大力發展債券市場、PE市場、OTC(場外交易市場),發展機構投資者吸引長期資金入市,另外,中國還將積極推動期貨市場、國際板和公司并購市場的發展。
“市場化改革
就是把決策權交給大家”
“中國資本市場的出現幾乎是偶然事件。”祁斌說道。他說,這個變化是不可思議的。第一是它規模的增長,第二它對中國社會產生的影響。
從企業來說,國企最明顯。祁斌引用朱镕基擔任國家總理時的一句名言--朱镕基當時說,就不信國企搞不好。中國的做法是將它們帶上了資本市場,實現了有限改進,增加了全社會的透明度,增加了全社會的約束機制。
他并舉了工商銀行的例子,說五年前,世界銀行到中國來做評估,曾經給工商銀行評估為“技術上已經破產”。五年后的今天,工商銀行成為世界第一大銀行,走向了資本市場,完善了治理結構、優化了科學決策。
“民企那就不用說了。”祁斌說,數年前很多人都沒聽過的蘇寧電器,現在到日本東京開會,發現東京都有蘇寧電器。
“不僅如此,資本市場還改造了中國社會的方方面面。”祁斌說,包括中國的很多退休老先生老太太特別關心的CPI,以前連經濟學家都不關心。“他們為什么關心CPI?因為炒股票。”
“資本市場還使得中國走向了一個不可逆的道路。”祁斌說,一個國家往前發展的改革過程中會不停地遇到矛盾、有各種猶豫和彷徨,“但如果中國發展了資本市場,你就發現它只有一條路可走,它沒有機會回頭。”因為股份制,因為公平交易,因為全社會的參與,它只能繼續深化中國的市場經濟的方向,這個對中國來說是決定性的。
祁斌認為,中國資本市場的發展還是非常成功的。他用一個國際性的比較和判斷標準,他回憶2007年去東京開會時,碰到一個孟加拉國的代表告訴他,孟加拉國的《證券法》是1923年頒布的,早于美國10年。而印度從1875年開始發展資本市場,今天全球第五;巴西1890年發展資本市場,今天全球第八。中國1990年開始到現在,股市全球第二,商品期貨全球第一。“當時我就感慨萬千。所以中國人民還是非常了不起的。”
祁斌稱,中國資本市場發生的每一項市場化改革,都會喚起很多市場參與者的積極性。
曾擔任證監會基金部副主任的祁斌說,早期基金業發展時的一個問題“就是高度的審批制,競爭不夠充分。”而所謂市場化改革其實非常簡單,就是把這個裁量權從兩三個人關起門來判斷,變成個大家一起來判斷,變成一個公開透明的過程。“所以我們搞了一個專家委員會,就把這個決策權交給了大家。”變化后產生的結果就是,基金公司從天天跑證監會基金部變成了跑客戶,一下子,基金業在隨后的若干年中規模翻了數十倍。
金融危機之后我們一下子成了全球GDP總量第二,在世界上影響力是誰也不敢小看。
祁斌說最近去美國訪問,碰上兩件事。第一是通用汽車IPO。當時,上汽集團戰略入股了1%,在美國掀起了軒然大波。首先華爾街日報來了一個通欄標題,說中國人在買GM,打了一個驚嘆號。上網一看,發現美國的憤青比中國還多,說美國最好的公司怎么能讓中國人買走了呢?“更冤的是,操作這個項目的中金公司跟我們說,根本不是中國人想買的,是美國人來倒找的,說你們能不能幫我們找一個中國買家戰略入股一下,這樣我們IPO的時候有一個中國元素,好賣一點兒。結果IPO價格提高了4個美元,成為華爾街歷史上最大的一起IPO。”
第二件事,是重訪高盛的時候,發現高盛大廳里掛了一面五星紅旗,“為的就是歡迎我們,中午我們走的時候就拿走了。”因為高盛去年操作的IPO,一半來自于中國,而十年前他離開華爾街回國工作的時候,高盛大部分交易員都不知道中國有資本市場。“這個變化是我們不能想象的。”
在某種意義上,今天中國經濟不僅成了美國經濟或者全球經濟增長的引擎,也成了華爾街的救命稻草。
“中國資本市場的
倒金字塔還懸在空中”
年屆二十的中國資本市場迅猛發展,成為了全球第二大資本市場,祁斌認為我們也必須正視市場中存在的諸多問題,以及和美國等發達市場的差距,必須加快發展和改革的步伐。祁斌尤其提到了“倒金字塔型”的市場結構。
比如,紐約交易所上市公司有2000多家,納斯達克是3000多家,OTCBB是將近4000多家,底下有一個灰色市場6萬家,下面還有一個巨大的市場。它的機構是一個巨大的金字塔,落在塔尖的就是紐交所和納斯達克。
“我們正好相反。”祁斌說,國內主板是1300多家,中小板500多家,創業板只有200多家了,還有代辦轉讓系統100家,這是個倒金字塔,“底下就沒了。所以我們的倒金字塔還懸在空中,底下連個腿都沒有。”
說合理也是對的,“因為美國是自下而上發展起來的,我們是自上而下。”但祁斌也提出,“你有沒有聽說過一個國家,博士后和博士特別多,就是沒有小學生和中學生?這種情況從長遠來看是非常不合理的。”“所以我們要加快場外交易市場即OTC的發展。”
而債市和股市、金融衍生品之間的差異則更不合理。祁斌提出,全世界范圍內,債券市場的規模是股市的兩倍,我們國家的債權市場是股市的一半;還有全球規模巨大的金融衍生品,我國現在剛剛才有了第一個(指股指期貨)。"
不合理結構還發生在中國經濟結構中的“剩男剩女現象”。“一方面有成千上萬的企業等著排隊、等著融資IPO。一方面成千上萬的老百姓背著一麻袋一麻袋的錢買房子,因為找不著投資工具投資方向。”祁斌說,也是因為缺乏一個中介機制,這就需要資本市場提供一個解決方案。
“現在,錢已經成了中國社會的一個危害。老百姓害怕游資、害怕通脹,背后的原因是什么?”祁斌認為,是因為一個國家經濟發展到達了一定的階段,資金積累也到達了一定的程度。如果金融市場的發展跟不上的話,那么這些資金不僅不能幫助實體經濟發展,還會帶來巨大的危害。
“8萬紅軍過湘江,前面只有一個浮橋,怎么辦呢?”祁斌提出,第一,拓寬這座浮橋。發行體制市場化改革。第二,再架三座浮橋。第一個是債券市場、第二個是PE市場,第三個是OTC,這是中國資本市場另外三項重要工作。然后幾萬大軍過去了,這個橋缺乏支撐了怎么辦?長期資金參與,長期機構投資者的發展。必須把中國的養老體系、中國的社會保障體系跟資本市場的發展結合在一起,這就是中國資本市場的第五項工作。還剩下什么?期貨市場發展、資本市場國際化、上市公司并購。這就是在未來若干年中,中國資本市場能發生的最重要的八件事情。
“創業板一定會
復制超越納斯達克”
今天中國站在類似的歷史的十字路口,經濟轉型成功取決于三個因素:第一,經濟的市場化程度。決定了經濟的彈性,出問題之后能不能恢復。第二,社會資源的配置效率。第三,資本市場的發展程度。而前面兩者都是與第三者密不可分的。
資本市場或者說金融產業,唯一的目標就是服務服從于經濟的發展,資本市場要服務于中國創新型國家的建設。
在二戰結束以后,人類在二十世紀的最后六十年,一共發生過兩件事情,在我看來是兩件大事。第一是1979年中國改革開放,改變了世界經濟的格局。第二,1971年,美國推出納斯達克,引領了全球發達經濟體中,唯一的一個成功經濟轉型,而歐洲、日本都相對失敗了。
祁斌說,中國的創業板推出一定會復制甚至會超越納斯達克的成功。“為什么?因為納斯達克成功的所有要素我們都有。”今天的創業板,盡管還存在著各種各樣的問題,但它在天天改進,而且我們大家可以看到它對中國經濟的推動,這個力量是不可思議的。“有多少年輕人在開始創業。以前談創業誰去?現在不用號召自己就去了。”
對于國際金融中心的建設,祁斌說,歷史上,資本市場曾經起到過非凡的作用。1913年,世界發生了三件事情,第一,紐約交易所的規模首次超過倫敦交易所;第二,紐約取代倫敦成為全球金融中心;第三,美國取代英國成為世界第一經濟強國。
祁斌建議上海建設國際金融中心的同志到浙江義烏去看一看。義烏20年以前是個農村,因為搞了一個小商品交易中心,今天每天進出的老外好幾萬。因為有交易,就會風生水起。與此相對照,美國有一個城市叫哈得福德,集聚了美國所有的保險公司的總部。但從來沒聽說美國有一個金融中心叫哈得福德,為什么?因為它不是。金融中心不是堆砌金融機構,它是以市場和交易為核心的。
祁斌說,中國經濟轉型的曙光,在于越來越多的中國企業走上了資本市場。2009年硅谷只有一家企業IPO,而中關村科技園區有23家企業IPO。祁斌說去年去日本訪問時,日本一個交易所老總向他求證,中國是不是有一個交易所一天上市了28個公司(深交所創業板開啟的第一天)。祁斌告訴他,北京的中關村科技園區中符合創業板條件的是785個,而中國的國家級科技園區有56個,還有成百上千個非國家級科技園區。日本的老總當時就“被徹底雷倒了”。
美國硅谷的成功,并不是地理條件的優越,而是發現和利用了資本和科技的對接機制。今天,我們看到廣袤的中國大地,創業的熱情方興未艾。如果有正確的機制,即使在沙漠、在戈壁也能復制微軟、也能復制硅谷。數年前,無錫舉辦的資本市場論壇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當天來了近兩百家企業要求上市,全球來了十幾個交易所競爭這些上市資源。他發言時說,請參會的諸位到世界上去再找一個國家,再找一個城市,有兩百家企業要求上市,有十余個交易所去競爭上市資源,估計印度有點希望,印度希望都不大。在中國,像無錫這樣的城市輕輕松松數出十個,無錫、蘇州、杭州、青島、大連、西安、廣州、深圳、北京、上海、天津、合肥、成都、重慶、武漢,等等,已經十五個,如果在未來的十年,這些城市周邊的科技園區的企業,加上更多地區的中小企業,陸陸續續走向資本市場,十年之后的中國,一定會有中國的微軟,而且不止一個;十年之后的中國,也一定會有中國的硅谷,也肯定不只一個。
祁斌透露,從今年到明年,正在推動組織一個資本市場巡講活動,到全國各個省去和當地的政府、企業交流發行、創業板、場外市場和上市公司并購等方面的問題。“很多時候是一個認識和理念的問題”,他說,“相信這樣一個活動能夠有助于中國更多的企業和地方政府喚醒資本市場方面的意識,推動中國經濟走上可持續發展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