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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龔偉力
1992年12月28日,上海證券交易所首先向證券商自營推出了國債期貨交易。但由于國債期貨不對公眾開放,交投極其清淡,并未引起投資者的興趣。1993年10月25日,上交所國債期貨交易向社會公眾開放。與此同時,北京商品交易所在期貨交易所中率先推出國債期貨交易。1994年至1995年春節前,國債期貨飛速發展,全國開設國債期貨的交易場所從兩家陡然增加到14家(包括兩個證券交易所、兩個證券交易中心以及10個商品交易所)。1994年8月到10月,股市兩個月的短命救市行情結束之后,股市持續低迷,陰跌不止。同時,鋼材、煤炭、食糖等大宗商品期貨品種相繼被暫停,大量資金云集國債期貨市場尤其是上海證券交易所。國債期貨火暴,吸引了很多資金從股市轉戰期市。1994年全國國債期貨市場總成交量達2.8萬億元,到年底國債期貨市場已經是一片紅火,吸引了不少人的眼球。那年年底,我也從股市來到期市,在深圳蛇口海上世界附近的一家證券部開了國債期貨戶頭,炒完股票賺了點錢,開始炒國債期貨。
那時炒國債期貨的門檻不高,一萬元保證金就可以開戶,按照炒期貨的杠桿原理,10%就可以當10萬元炒。如果你操作方向做對了,做多漲10%,或者做空跌10%,你就賺一萬,獲利100%,資金翻一倍;但是,如果你操作方向錯了,做空漲10%,或者做多跌10%,你就虧一萬,全部陪光,血本無歸。在做錯方向后,快到平倉警告線,在此之前證券部會給你警告提示,你要么補足保證金,要么平倉,否則,證券部會強制平倉,輸光出局。這就是期貨市場的殘酷之處。其實,期貨不是貨,不用現貨結算到期前全部平倉的話,它只是一紙合約而已。所以它也是一種游戲,一種零和游戲,而不是正和游戲。有贏家就有輸家,決不會是雙贏,贏家賺的錢就是輸家賠的錢。但是,期貨市場,向來如此,高收益高風險,無可厚非,全世界都如此。玩不起就別玩,玩了就要準備玩完。
炒國債期貨,實際就是炒的利率,炒的保值貼補率。因為國債的收益率是隨著利率的變動而變動。而利率的變動又是受通貨膨脹率的影響。通貨膨脹這匹狂奔不羈的烈馬從1993年以來就一路狂跑,物價飛漲一路走高,物價漲幅到1994年的10月最高峰是27.3%,當年全年平均漲幅也在24.1%。所以,當時人們非常擔心銀行存款不斷貶值,為了消除人們對物價上漲的擔憂,人民銀行一年期儲蓄存款利率高達10.98%。1992年到1994年中國面臨高通賬壓力,銀行儲蓄存款利率不斷調高,國家為了保證國債的順利發行,對已經發行的國債實行保值貼補。保值貼補率由財政部根據通漲指數每月公布。這是在當時的特殊情況下的財政貨幣政策。因此,對通賬率及保值貼補率的不同預期,成了國債期貨品種的主要多空分歧。一直到一年后物價下跌,到了1996年物價漲幅下降到6.1%,人民銀行不僅從1996年4月開始停辦保值儲蓄,而且在當年5月和8月兩次大幅調低存貸款利率。但是,在1994年年底的時候,在當時物價瘋漲的時候,人們又怎么知道未來物價會怎么走呢?難以預測短、中、長期的利率走勢,更難以準確把握未來保值貼補率的變動趨勢。
我在1995年2月23日在《證券時報》第3版頭條發表了《保值貼補率變動趨勢分析》一文,在分析了促使物價上漲的諸多因素之后,認為保值貼補率還將繼續走高,文章的結尾是這樣(因手頭沒有原文,我只記得大意如此)寫的:保值貼補率還將繼續走高,國債期貨應該堅定做多,1995年全年都沒有空頭行情。可是,當時人們并不一定認同我的觀點,多空雙方分歧嚴重,爭奪相當激烈,當時國債期貨的很多品種,不是漲停板,就是跌停板。有時,有的品種連續多個漲停板,做空的連平倉割肉的機會都沒有。很多人認為,物價這么高了,總該下跌了,利率、保值貼補率也會回落了,殊不知,實際情形并不是如人所愿。當時做國債的小戶、大戶甚至機構,做反做錯的很多。當時多方機構代表有“中經開”等,而空方代表包括當時的萬國證券等超級機構,重倉開的是空倉,結果萬國證券等超級機構幾乎全部“光榮犧牲”,萬國最后被申銀收購,叫申銀萬國。
在多方不斷猛攻,空方連續敗北的情況下,終于在1995年2月23日發生了“327”事件。327國債是指92年發行的三年期國債92(三),95年6月到期兌換。以上海萬國證券為首的機構在“327”國債期貨上作空,而以中經開為首的機構在此國債期貨品種上作多。由于國債期貨“327”品種出現異常違規交易,諸多重倉機構爆倉,當晚11點,上海證券交易所發出通知,決定取消2月23日16時22分13秒之后的所有交易。最后8分鐘的交易全部作廢。第二天,萬國證券發生擠兌。2月27日和28日,上交所開設“327”國債期貨協議平倉專場,暫停自由競價交易。多空雙方場外“協議平倉”作了結,算是對這些空頭、多頭主力各打五十大板平息事件。這就是上海證券交易所發生的震驚中外的著名“327”國債事件。事后,當事人之一的萬國證券老總管金生由此身陷牢獄,被判17年監禁,另一當事人尉文淵被免掉上交所總經理的職務。3個月后,1995年5月17日,中國證監會發出通知,暫停國債期貨交易,至今沒有恢復。
我炒國債期貨的證券部,是在證券營業部樓上,樓下是炒股票的散戶大廳。在期貨室里面,是一人一臺電腦。在我電腦右前方的,是一個年輕人,姓江,我們交談不多,也不知道他是哪里人,看上去三十出頭,每天帶著一個5歲的男孩來,孩子在一邊玩,他在一邊炒國債。他來的時候是10萬,來回做,做多又做空,最多的時候虧到剩2萬。后來堅定做多,半年下來,已經一百多萬了。這時他的孩子他也不用管了,營業部的客戶小姐會幫他照看,逗孩子玩樂。在期貨室,客戶的地位和待遇,是和你的資金多少成正比的。
我的電腦左邊,緊挨著我坐的是老陳,叫什么我也不知道,和我同年,1949年生人。廣東人,說的一口粵語,但平時話不是很多,性格老實,為人忠厚。老陳開一家餐館,我每天從家里騎自行車到證券部,都要經過他的店。店面不是很大,屬于大排擋,但是擺了十幾張圓桌。他曾經和我說,開店很難,有時碰到耍賴的,吃飯不給錢。還有一次,幾個年輕人,把自己帶來的蒼蠅扔在快吃完的菜里面,不僅不給錢,還硬要我賠500塊錢。所以他來做國債期貨,想這樣賺點錢。但是,這樣一個老實人,又不懂期貨,也不懂經濟,更談不了解利率、保值貼補率,怎么能炒國債期貨?又怎么能賺到錢?他一直做空頭,可是多頭一直上攻,不給喘息的機會,虧得他頭冒汗、臉發黃。他性格又有點倔,始終不肯認錯平倉,幾次追加保證金。150萬半年就差不多虧光了,到最后家里沒錢了,再也拿不出錢來了。那次,他一臉通紅,從家里拿來了房產證,要把房子、餐館給證券部作保證金抵押。看他這樣做,我勸他說:“老陳,你不適合做期貨,輸了就輸了,認賠出局回家吧。留住房子、餐館,你還有吃住的地方,還可以再賺錢,還能東山再起。如果再賠了房子、餐館,那你怎么辦呀?你不想想嗎?你還有老婆、孩子,你不替她們想想嗎?”老陳聽了我的話,半天不說話,最后他握住我的雙手,吐出壓在心底的幾個字:“我聽你的,后會有期!”也沒再和任何人打招呼,就這樣悄無聲息地走了,證券部也沒有一個人來送送他。他的那150萬國債期貨,全部爆倉,成了窮光蛋。而就在半年前,我剛來的時候,老陳還是這里的座上賓,證券部的客戶小姐送茶倒水,非常熱情。現在老陳人走茶涼,看著他那張空空的坐椅,想到人世間的人情冷暖、世態炎涼,我的眼前是一片空白,腦子里也是空空如也。
其實,錢是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走。平淡是財,平安是福,平常是心,平穩是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