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文添
2010年4月,英國石油公司因深海鉆井事故導致墨西哥灣石油泄漏,釀就美國有史以來最嚴重的生態災難;無獨有偶,2010年7月3日,中國的紫金礦業污水外泄導致中國福建汀江流域大量魚類中毒死亡。
同為污染責任方,同為上市企業,BP在經歷污染事件之后,幾乎遭遇滅頂之災,而紫金礦業在經過處罰之后,股票卻連番上漲,罰款金額只是其利潤的九牛之一毛,我們對比中國紫金礦業和英國石油公司對待污染的處理態度及社會的反響,不難發現,政府對紫金礦業的處理是“仁慈”的,我們的監管為何屢屢缺位?誰在縱容紫金?
紫金危局
12月21日,廣東信宜紫金礦業“9·21潰壩”三個月之后,處理方案終于出臺。
這天,廣東省政府宣布,這是由于紫金礦業違規建設、而地方政府又監管不力、一些黨員存在違法亂紀所導致。信宜市安全監管局局長莊達耀、信宜市國土資源局局長等15人被移交司法機關處理。
2010年7月初,福建紫金礦業紫金山銅礦濕法廠發生銅酸水滲漏事故,事故造成汀江部分水域嚴重污染,此次污染致使當地漁民數百萬公斤魚全部死亡,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9月21日,紫金礦業位于廣東信宜市的子公司又發生尾礦潰壩事件造成22人死亡的慘劇。
不過,這兩起事故,紫金礦業的罰款和賠償加起來共計2906萬元,這對于今年上半年凈利潤就超過27億元的紫金礦業來說只是九牛一毛。而在種種慘劇之后,紫金礦業的股票在4個月間翻了近一倍。
令人反思的是,紫金礦業事件背后是環保讓位于經濟發展所致,而如此的處罰與賠償力度也引發了外界廣泛的質疑。
賠償玄機
“我現在開出租車了。”12月初,福建上杭縣下都區一位養殖戶對《中國經營報》記者說,他表示目前的工作僅能勉強糊口,在紫金礦業污染事件中,他損失慘重,十幾萬元的投資打了水漂,按照上杭縣的上岸轉產補助政策,按核定的網箱面積40元/平方米的補助,他領了幾萬元,轉了行業。
“雖然這點補償根本不能彌補損失,但我也耗不起時間和精力與紫金礦業打官司,畢竟這是政府的企業,我贏不了。”該位養殖戶對記者說,而依照轉產協議,對拆除網箱上岸的養殖戶,按每人每月100元、30斤大米的標準一次性發給半年轉產過渡費,他從政府處領了過渡費,然后遠走龍巖開起了出租車。
此前,據本報記者走訪上杭縣多處漁民聚集地得知,此次事故造成的死魚和魚中毒總量可能超過300萬斤,而按照6元/斤的價格來進行補償的話,也將近2000萬元,不過迄今為止,當地政府一直未能公布總的賠償金額,當地政界人士向記者透露,目前官方希望把損失降到最低,很多賠償都按最低標準進行,且每個地區的補償價格也不盡相同,“目前這些補償金額應該不會超過1000萬元。”
今年8月,面對輿論壓力之下,福建省環保廳做出了對紫金礦業汀江污染事件罰款956萬元的決定,不過,這種處罰多少顯得有些蒼白無力。一位當地商界人士說,紫金礦業的污染改變了汀江的水質情況和生態平衡,將導致很多地方5年之內根本無法養魚,而環境的破壞更是無法估量的損失。
就在福建上杭縣的汀江污染賠償爭議未止之時,兩個月后,臺風“凡亞比”突襲廣東省信宜市,造成大暴雨,紫金礦業下屬的全資子公司信宜紫金在信宜錢排鎮的銀巖錫礦出現堤壩決口,導致下游部分房屋、農田、水利等設施受損,并使該礦下游的達垌村死亡4人。其后,該礦停產。
據多方披露出來的消息顯示,此次潰壩可能是信宜紫金的堤壩質量低劣所致,多位當地人士均表示,此工程偷工減料、系豆腐渣工程,大壩壩體幾乎直接用泥土和石塊堆砌而成,沒有見到鋼筋水泥。早在開工之前,信宜錢排鎮的居民就曾屢次提出質疑,但一直未能受到重視,最終釀成慘禍。
事故發生之后,紫金礦業宣稱,此為不可抗拒力造成的,簡而言之就是自然災害,與公司本身無關,也否認了建筑質量問題。
不過,據記者了解,2009年5月,國家安監總局曾下發一份文件顯示,早在2008年錢排鎮銀巖錫礦山尾礦庫曾經因為存在重大安全隱患被國家安監總局核查處理。一位國內從事礦業生產的企業負責人告訴記者,“堤壩質量必須經過嚴格檢測,還有就是堤壩之下根本就不能住人。目前來看,紫金礦業在這兩個方面都沒有做好。”
在此事故發生后,紫金礦業發布公告稱,此次潰壩造成的損失大約在1800萬元左右,在此公告之后的幾日,信宜市政府起訴金礦業的下屬公司信宜紫金和寶源礦業損害賠償一案,要求賠償1950萬元。
在此賠償推出之初,輿論曾普遍認為,信宜市政府開創了司法界的先河,站在了民眾一邊,而幾日后風向突變,眾多業界人士認為,此賠償金額杯水車薪,根本無法補償所造成的損失。
無言結局
一年來紫金礦業雖經歷屢次危機卻依然安然無恙,主要得益于其國企身份。據記者了解,上杭縣國資委為紫金礦業的控股股東,占股權比例為28.96%,在紫金礦業崛起之前,上杭縣在過去幾十年均為福建地區的貧困縣,而在20世紀90年代末隨著紫金礦業的興盛,該縣成為顯赫一方的富裕之地。紫金礦業總裁羅映南曾對記者表示,該縣近70%的稅收均來自于紫金礦業。
一位當地政府人士對記者表示,紫金礦業董事長陳景河在上杭、福建省都有極深的政界、商界人脈,“省里的官員沒有不認識陳景河的,福建省的大企業和紫金礦業都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這也是紫金礦業今年遭遇危機重重卻總能化解的緣由。”
陳景河的發跡人生從1993年開始,當時為福建閩西地質大隊大隊長的陳景河下海,入主國有的上杭縣礦產公司任總經理。
據一位曾與陳合作過的當地商界人士向記者透露,在最初的起步階段,陳景河舉步維艱,那時候,陳要搞礦產,但沒人相信能搞成功,而且當時上杭縣政府官員多對這個來自永定縣的外來人有些排斥,當時陳景河動員大家入股,但很少有單位拿錢給他,讓陳的礦產公司一時間難以為繼,而當時同為永定縣人的上杭縣縣委書記鄭如占給了他諸多幫助。
2000年之時,上杭縣礦產公司更名為紫金礦業,也是這一年,其原始資本迅速積累,到了2003年,做了充足準備的紫金礦業,在香港上市成功,籌得巨款的紫金礦業拿著資本市場上的現金開始急速擴張。
2007年,紫金礦業黃金年產量從10.6噸增至24.8噸;銅年產量從1000噸增至4.1萬噸;這4年間,紫金礦業營業收入從10.5億元增加到148.71億元,由此成為國內主流的礦產企業。
2008年,紫金礦業回歸A股,第二輪擴張開始。這一年它收購了包括菲律賓、塔吉克斯坦等國的8個礦產項目,投資總額近50億元。到了2009年,紫金礦業參股93家公司,其中絕對控股的子公司達到了65家,其中礦產金產量占全國的11.74%,為第一位,礦產銅產量為第二位。由此,一個巨大的黃金帝國終于形成。
“紫金礦業到了如今這種規模,基本上無人能撼動了。”一位當地政界知情者說,福建省政府多位部門負責人均出身上杭縣或龍巖市,對紫金礦業的感情極深,也深知這個企業對當地經濟的重要性,“因此,遇上這些事自然希望快速平息。”
不過,地方政府對紫金礦業事件的輕處理也導致了整個行業不滿。一位國內礦業公司高管對記者表示,紫金礦業事件是個試金石,但處理結果很令人失望,“這難以達到補償當地生態損失、懲戒肇事企業的目的。”
這位高管坦言說,今年7月1日,我國開始實施的《侵權責任法》已經確立了懲罰性賠償的原則,其中就有環境污染等方面的規定。實行懲罰性賠償,除了能讓企業對造成的損失進行彌補之外,還能夠對企業形成更大的震懾力,達到警醒的目的。“但遺憾的是,我們看到,這部法律并未在該事件中實施。”
上述高管表示,國外很多污染環境的案件,單是其中的懲罰性賠償就達到了一個天文數字。在今年發生的墨西哥灣漏油事件中,英國石油公司最終同意初步賠償200億美元的巨額資金,而且這還不是賠償上限。“而我們污染了整條江、死了上百萬斤魚,之后沖毀了村莊、死了數名居民,加在一起的賠償只有2906萬元。”
而在污染事件之后,紫金礦業在資本市場上的表現更令人意外。
一位私募人士向記者表示,在紫金礦業污染事件發生以來,股價數次漲停,體現了部門、機構、股民只要有利可圖,完全可以置環保不顧的心態,而眾多券商也準確地預測到了以紫金礦業的身份不可能被課以巨額賠償的。
而此外,在污染事故中,紫金礦業還獲得了廣告效應,隨著黃金金價的上漲、處罰的最終落定,更多逐利的投資者開始瘋狂涌入,紫金礦業的股票以一種病態的方式迅猛上漲。
這是一場令人絕望的集體狂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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