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資本市場的詭秘,讓一夜暴富從神話變成現實。一群原本為了生計不辭勞苦打工賺錢的人,因紫金礦業原始股解禁,一夜之間,賬戶里多出了成百上千萬人民幣,已然富豪身家。香車豪宅,自是令新晉富豪滿心欣喜,然而隨之而來的煩憂一時之間卻也揮之難去。
“蘭蘭,快起床,第一節課都要下課了!”周五,8時40分,文力從單位折回家,發現上高二的女兒居然還把自己鎖在屋里睡覺!文力重重地敲著女兒的房門,女兒屋內毫無動靜,焦躁的文力又重重地敲了一陣。
這已是文力自去年5月以來第六次逮到女兒文蘭睡懶覺逃課了。文力無奈地向記者感嘆,以前聽話懂事的女兒“最近變化太快”。
事實上,不僅僅是高中生文蘭,紫金礦業原始股解禁所帶來的財富傳奇,正改變著包括文力在內的一批上杭縣人的生活。
千萬富豪一夜造就
文力在政府部門工作,妻子則在當年由上杭縣政府投資創辦的紫金礦業公司工作。
多年積攢,文力在上杭縣城擁有了一套120平方米的商品房,一輛大眾轎車,一家三口過著不緊不慢的小康生活。富豪的生活,離他很遠。一夜暴富的奇跡,他想都沒有想過。
但,沒想過的事,在2009年4月27日還是真切地發生了。
這一天,紫金礦業49.25億股限售股(原始股)解禁,按照當天9.43元的收盤價,原始股東的賬面收益,達到了驚人的464億元。公開資料顯示,除陳發樹、柯希平及紫金董事長陳景河等9位持股較多的自然人股東外,還有吳文秀等170位自然人股東。以當時的紫金股價計算,170位小股東的平均身家超過900萬元。
文力就是其中之一。他的股份源自硬性攤派。
2003年,紫金礦業公司進行股改,由于文力供職于政府部門,妻子又是紫金礦業公司的職工,兩個人被硬性攤派了一些紫金礦業原始股。據文力解釋,當時其實也是可以拒絕的,但他認為既然是政府的企業要改制,而且自己的妻子也供職其中,錢存在銀行閑著,還不如給個人情,支持這家企業,如此還可以每年獲得比銀行給的利息多的投資分紅。沒想到,這個決定竟在6年后讓文力輕松躋身富豪之列。
文力向記者隱約透露,紫金礦業原始股解禁后,他的賬面收入在千萬元以上。
在紫金礦業原始股解禁的當晚,文力與妻子認真討論起了如何處理這個天上掉下來的巨大“餡餅”。
最后決定:一切生活照舊,不換別墅或者更大的房子,也不把自己開著的“大眾”換成寶馬或奔馳;對于上門來借錢的親朋,經仔細了解確屬急需用錢的,適當予以資助;對于親戚朋友間的紅白喜事,則別人怎么給禮品,文力也怎么給,并不顯得特殊。
這一切,都似乎在后來的日子里得到了很好的落實。
財富也讓文力感受到了難得的瀟灑。以前為了升遷,提高收入,文力沒少花心思,生怕一個小小的差錯,就遭遇降職或者撤職。現在賬戶里有了上千萬的他,感覺大不一樣,再也不擔心會因工作不賣力而被撤職。現在,工作對他來說為的是打發時間,如果要說追求,“完全是為了追求一種快樂,追求同事的認可和尊重。”
一切看似很美好,但突然劇增的財富還是在不知不覺中讓文力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困擾。其中女兒的變化是最令他憂心的。
“這些錢將來都是我的”
成為千萬富豪的一個多月之后,2009年6月8日上午,那天是星期一,文力從單位折回家取東西,卻意外發現女兒沒去上課,竟把自己鎖在屋里睡覺!
這是文力第一次遇見女兒逃課睡懶覺,即便事情已過去半年多,文力仍記憶猶新。
當時,女兒被文力叫醒后,對他說:“給我買輛小車,否則我就不去讀書了。我們家又不缺這個錢!”
類似的話,文蘭已經不是第一次說了,文力一直沒在意。女兒長到17歲,一向乖巧聽話,從來沒有跟父母親提出過過高的請求,更沒頂撞過父母。那天文蘭的頂撞,讓文力驚呆了。他第一反應就是女兒談戀愛了。
一向辦事沉穩的文力決定探個究竟,于是悄悄跟隨女兒去上學。一連3天下來,文力發現,女兒沒有戀愛。只是總有一些同學從女兒身邊經過時會說:“文蘭,你爸爸那么有錢了,還騎什么自行車上學啊?叫你爸爸買輛小車去。”有的鄰居甚至還對女兒說:“蘭蘭,你爸爸那么有錢了,不用靠力氣都能賺那么多錢,還讀什么書啊?”
文力注意到,每當文蘭聽到這些話,頭便抬得高高的,顯得很神氣,很開心的樣子。
連續幾天的觀察,讓文力確定,女兒的變化,根本原因是自己所持的紫金礦業原始股解禁后成了有錢人,而女兒年紀小,還沒有正確的財富觀念,受了同學和鄰居的教唆,就亂了自己的心智。
而在文蘭的觀念里,有錢就應該使用,存在銀行就形同廢紙。但父親的財富觀念卻跟她截然相反,這令文蘭很慪氣。
更讓文力驚訝的是,短短幾個月時間,文蘭對于讀書目的的認識已經發生了巨大的轉變,認為是那些家庭經濟沒有保障的人改變命運的一種途徑,而現在“我家已經有了上千萬元了,而且就我一個女兒,這些錢將來都是我的”。
女兒的這個想法,讓文力陷入更深的不安。
一樣的暴富 不一樣的選擇
女兒的變化讓文力憂心忡忡,而漸漸地,文力明顯感覺自己也正在陷入一種人際交往的怪圈。他對于別人的邀請,哪怕是喝茶閑聊的邀請,都不能像往常那樣,不想去就輕松拒絕,因為總生怕別人說他“是不是怕我向你借錢啊”。
一次,文力本來答應陪妻子去超市購買生活用品,臨出門時,突然接到一個同事的電話,約他一起喝茶,他表示自己“沒空”,然而對方立馬就有些責怪的口氣:“是不是怕我向你借錢不敢出來啊?邀你出來坐坐,都要躲避我們啊!”
自此,這句話像一個魔咒,緊緊地纏繞著文力,對于任何人的任何邀請,他都不再拒絕。這樣一來,文力往往一個晚上要趕好幾個場。這令他深感疲憊。
這個時候,他會情不自禁想起跟他一樣感受了財富神奇魔力的何浩民。
與文力一樣,同在政府部門工作,還身居中層要職的何浩民,暴富之后選擇了與文力完全不同的道路:在紫金礦業原始股解禁之后,他就辭職了。到廈門買了兩套帶游泳池的別墅和3間店面。
他在紫金礦業原始股兌現之后就發出狠話:“我現在有錢了,過去你們瞧不起我,現在也不要來找我。”
就在那一天,據傳何浩民成了擁有近億元的富豪。
他也說到做到,自從搬到廈門以后,就再也不跟原單位的人往來了。
這樣的瀟灑讓同康村民游慶林很是羨慕。
紫金礦業股票解禁變現之后,游慶林前往廈門購買了數間店鋪。沒想到回到老家上杭后,他姐姐就死活向他要50萬元,說當年曾含辛茹苦照料過他。
這顯然超出了游慶林的計劃,因此堅決不肯。姐姐當然也有辦法,一直鬧。最終,游慶林拿出25萬元才算了事。但如今,姐弟兩家已跟冤家無異了。
這樁讓游慶林頗感無奈的糾葛,相比整個同康村的劇變,僅僅只是其中一角。
失地農民變成投資商
同康村如其名,在紫金礦業原始股的解禁中,這個村子幾乎集體奔上了“大康”的生活。
同康村原本位于上杭的紫金山,一直以來,村民過著耕種的生活。
2000年,紫金礦業攔砂壩潰壩,洪水沖毀了下游同康村幾乎所有的房屋和耕地,而紫金礦業一時又拿不出足夠的現金實行征地移民補償,結果變相硬性攤派給每個村民一份原始股,每份折合現金約1338元—人稱“同康股”。當時沒有人預見到這份股票有一天會那么值錢。
之后,失去土地房舍的村民也被集體移民到上杭縣城二環北路的路邊上。因為失去了土地,游慶林和大多數同康村民一樣,只在當地打打零工,過著米油鹽由紫金礦業公司供給的日子。
這樣的生活,在很長一段時間里幾乎所有村民都有不適之感,曾經還有過幾次大規模的上訪行動。
但接下來的幾年,紫金礦業的業績蒸蒸日上。2009年4月27日原始股解禁之后,當年的“同康股”價值翻了600倍,一夜之間,同康村幾乎全村人都成了百萬富翁。
然而對于那些暴富起來的村民而言,錢怎么用?也令他們多少有些難以適從。
這些以前只跟土地打交道的村民,現在不得不開始關心陌生的股市、存款利息、黃金期貨價格。
一些經營團體也聞風而動。從北京、廈門趕來的理財經理、保險推銷員踏破了每家的門檻;來自廈門、龍巖市區等地的房產中介人員,也在村里到處散發制作精美的樓盤、店鋪宣傳單;汽車經銷商索性把各色中高檔轎車開到了村委會大樓門口的泥土地上,直接上門推銷。
位于龍巖市新行政中心的“家和天下”小區,開盤價在小小的龍巖市從6000元起,直升到近1萬元,就是紫金礦業原始股解禁造富起來的那批人給的底氣。
據說,寶馬4S店有意落戶龍巖,也是想搭這趟順風車。
如今,像游慶林這樣到廈門或龍巖市區去購買房產、店面的同康人,已經越來越多,商務投資成了他們更重要的生活方式。這群失地農民,離自己熟悉的耕種生活越來越遙遠。
買香車,購豪宅,游慶林們“大手大腳”的花錢方式,究竟是地產商、車商、理財人士狂轟濫炸的炒作所致,還是人性所致,很難說得清。
“也許兼而有之吧!”對此,不論是何浩民還是游慶林都如此表示。一直保持低調的文力,也開始反思自己是否太過保守。面對女兒日益頻繁的要求,他開始動搖,考慮給女兒買車。“這種想法,似乎是無意間形成的,又似乎是源自一種強迫,”文力說,“環境塑造人,社會輿論很奇妙,力量也很強大。”
一夜暴富,當夢想成為現實,收獲的遠遠不只是欣喜這么簡單。一如今天的同康村:新建的車庫和穿梭往來的奔馳寶馬,與堆放在一些村民家門口的柴火木料并不和諧地共存著……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人物均為化名(來源:時代周報特約記者 楊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