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林/文
8月29日,《證券市場周刊》發表封面文章《五糧液巷子很深》,披露了成都智溢塑膠有限公司(下稱成都智溢)、宜賓五糧液股份有限公司(000858)控股95%的子公司五糧液投資(咨詢)有限公司動用巨額資金炒股受損之事,并質疑成都智溢“失陷”于亞洲證券的5500萬元資金的來源。
9月9日,五糧液收到了中國證監會調查通知書,其內容為:“因你公司涉嫌違反證券法律法規,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證券法》的有關規定,我會決定立案調查,請予以配合。”
9日下午開盤后,五糧液股巨量急跌,盤中一度觸及跌停板,收盤時跌幅達到6.22%,當日成交量創年內新高。當天晚上,重倉五糧液的基金們四處求證,力圖了解事實真相以便減少投資損失。
《證券市場周刊》記者經過深入調查,逐步摸清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以成都智溢的名義,動用五糧液巨額資金,頻繁炒作五糧液股票背后,幾大問題漸漸浮出水面。
一直遮遮掩掩的五糧液涉嫌企業法人非法利用他人賬戶炒股、涉嫌操縱股價、涉嫌內幕交易、涉嫌虛假信息披露。
而隱藏在一系列涉嫌違法違規行為的背后,利益關系更是錯綜復雜,撲朔迷離。
八千萬元炒股資金來源
《證券市場周刊》記者經過深入調查,終于揭開了上市公司五糧液合謀成都智溢,出資參與二級市場炒作股票的真相。
根據已經獲得的證據顯示,成都智溢是在成都證券開設的股票賬戶,該賬戶于2001年4月6日轉入1000萬元保證金;4月16日,又轉入8000萬元保證金。在這9000萬元資金中,8000萬元與五糧液有著直接的關系,最后也由上市公司買單。盡管,這筆資金的最初走賬,繞了一個大圈并做了一些掩護。
不僅這8000萬元巨資通過間接手段來自于五糧液,該賬戶還直接參與買賣五糧液的大量股票。證據顯示,4月6日當天,成都智溢賬戶就在36.3元左右的價位分4次買入3000股、6000股、1600股、6000股五糧液股票。
在這筆資金劃撥的過程中,先后涉及了宜賓五糧液集團有限公司(下稱五糧液集團)、五糧液集團進出口有限公司(五糧液集團子公司,全權負責五糧液產品的銷售、下稱五糧液進出口)、宜賓五糧液股份有限公司(下稱五糧液)、五糧液投資(咨詢)有限責任公司(五糧液控股95%、下稱五糧液投資)、成都智溢以及宜賓市五糧春銷售有限公司(下稱五糧春銷售公司)。(見圖一)
成都智溢成立于1999年6月,注冊資本僅200萬元,其中大股東謝軍出資140萬元,經營范圍為“銷售塑膠制品及各種管材”,其時經營尚不足兩年。五糧春銷售公司是專門負責銷售五糧春酒的經銷公司,而五糧春的全國總經銷,則是由謝軍實際控制的智溢酒業負責。
原五糧液投資董事長馮光興承認,2001年初,謝軍與五糧液投資的有關負責人商量一起炒股,方法是,謝軍出戶頭,五糧液投資出大部分資金,具體比例是,謝軍出資1000萬元,五糧液投資出8000萬元。
為了籌到這8000萬元,由五糧液投資出面向五糧液集團打報告,以申請流通資金的名義向五糧液集團財務公司借款。該報告稱:“根據集團公司3月5日《關于借給投資公司流通資金的通知》精神,我公司借到流動資金1.5億元,因公司業務需要,特委托五糧液進出口公司代辦8000萬元,用于轉借給五糧春公司,用于該公司新產品市場開發,該款由我公司負責追回。”
從這份報告不難看出,五糧液投資是以補充流動資金的名義向集團申請借款的,一共從集團借了1.5億元,但馬上又委托五糧液進出口轉借給五糧春銷售公司8000萬元,這一點十分令人費解,既然是投資公司向集團借錢,為什么要借五糧液進出口之手再轉借給五糧春銷售公司呢?本刊記者查到了該項借款協議,協議顯示:
“甲方:五糧液進出口公司
乙方:五糧春銷售公司
經甲乙雙方友好協商,共同達成并遵守如下協議:
借款用途:為了拓展新產品市場,保證有充足的流動貨幣資金。
借款金額:乙方向甲方借款人民幣捌仟萬元。
借款期限:自2001年4月9日至2002年3月31日
借款利率:按銀行同期貸款利率上浮10%。
還款期限:乙方保證按還款期限一次歸還借款本金及利息。
同時,借款協議還規定,如果五糧春銷售公司需要延長借款期限,應在借款期滿前20日內書面通知五糧液進出口公司,并征得同意,辦理延期手續。
從這份協議不難看出,因為是要推廣新產品,這筆巨款從投資公司走賬沒有道理,只能從進出口公司走賬,才有理由對外公布。本刊記者在調查中發現,五糧液所謂為了開拓市場而扶持大經銷商的借款,并沒有五糧春之外的經銷商得到。
在該項借款協議的補充說明中,本刊記者發現,這筆8000萬元借款后由五糧春銷售公司直接劃給成都智溢,但由五糧液投資負責收回,換句話說,上市公司五糧液的控股子公司五糧液投資向集團做了該筆巨款的擔保人。但記者沒有發現,這筆借款有任何低押物,也沒有關于投資收益如何分配、風險如何控制的任何協議或規定。
資金到位后,因謝軍本人對證券投資業務并不熟悉,而五糧液投資有經驗,就委托給時任五糧液集團辦公室主任后擔任五糧液投資總經理的尹啟勝操盤。
當成都智溢在成都證券開戶后,尹啟勝便開始了買賣股票的具體操作。
五糧液投資95%的股權由上市公司五糧液持有,這樣一筆巨額資金的借款,記者找不到證據證明是否經過了上市公司董事會或股東大會審批。而在2001年、2002年的臨時信息披露及定期報告中,五糧液均未對五糧液投資通過五糧液進出口公司進行的這筆借款有所提及。
而當時的《證券法》第八十條規定,禁止法人非法利用他人賬戶從事證券交易;禁止法人出借自己或者他人的證券賬戶。五糧液出資金與成都智溢出戶頭的合作模式涉嫌違反《證券法》的規定。
涉嫌內幕交易
在2001年4月至2004年4月期間,成都智溢在成都證券的賬戶先后由尹啟勝、五糧液投資的汪東操作,但買賣的股票,除了申購新股之外均是五糧液自己的股票。而且,數次大舉買入的時機均與五糧液的利潤分配方案推出時間相吻合,涉嫌操縱股價和內幕交易。
2001年4月6日當天,成都智溢該賬戶在36.3元左右的價位分4次分別買入3000股、6000股、1600股、6000股五糧液股票。此后,其操盤就由此開始。4月9日開盤后,五糧液股價一路下滑,成都智溢的賬戶出現浮虧,但其反而加大了買入力度,在36元左右的價位分9筆買入共計2.97萬股五糧液股票。
2001年4月11日,成都智溢賬戶只買入了4筆,最大的買單也只有3900股,當天總計買入1.2萬股五糧液股票。而在這一天卻三次掛出賣盤:第一次是掛出了2.5萬股的賣單,很快撤銷;第二次掛出了1.6萬股的賣單,也很快撤銷,并在撤銷后又買入了3900股五糧液股票;第三則掛出了一筆1.3萬股的賣單,又是迅速撤銷。最終在收盤前,又買入2600股。
當月23日,成都智溢賬戶開始了又一波的買入高潮。根據交易記錄統計,當天上午,該賬戶一共分19次在36元左右的價位買入8.55萬股五糧液股票。
4月24日,成都智溢賬戶先后買入52筆,共計18.19萬股,并賣出1.3萬股(前一筆交易是買入1.3萬股)。這天,成都智溢單筆成交也突破1萬股,最高一筆是1.53萬股,但隨著大量買入導致買盤困難,成交記錄中出現了5筆100股的買入。
4月26日,成都智溢賬戶更是出現大手筆買盤。這一天,該賬戶共動用資金2030萬元買入107筆,48萬股五糧液股票。
到2001年6月29日收盤前,成都智溢一共買入231萬股五糧液股票,這一天正好是2001年半年報截止的最后一個交易日。
2001年7月18日,五糧液發布2001年中期業績報告,上市以來一直不分紅、不送股的五糧液改變了利潤分配方式,推出了每10股送4股轉增3股派1元(含稅)的分配方案。
五糧液股本擴張后,成都智溢賬戶持有的五糧液股票增至392萬股。隨后,成都智溢賬戶開始大量減持。
成都智溢賬戶操作記錄顯示,到了2002年3月7日,該賬戶就停止了操作,當時市場整體走弱,該賬戶出現了虧損。
據馮光興的說法,2002年7月由汪東接替尹啟勝負責成都智溢賬戶的操盤任務,汪東為王國春的親屬。汪東接手成都智溢賬戶后,到2004年1月16日前,一直都在拋售五糧液股票,期間只在2002年8月28日買過1萬股五糧液。
2004年2月24日,當年春節之后的第一個交易日,成都智溢賬戶再次開始大量買入五糧液股票,當天發生47筆買單,每筆都是2000股,共買入9.4萬股。而五糧液董事會在這一天開會商議分紅送股的事項。汪東操盤下的成都智溢賬戶的操作,涉嫌內幕交易。
但當天下午,王國春遭遇不明身份之人的毆打,這似乎是一個不好的信號。第二天,成都智溢不斷掛出賣單,當天一共賣出19筆3.27萬股股票。2月26日,也就是五糧液發布業績預報的好日子,成都智溢借機套利拋售了53筆。
本刊記者得到的成都智溢賬戶操盤記錄顯示,到2004年4月15日,成都智溢賬戶再也沒有出現過買單,直到賬戶股票全部拋售,該賬戶內的9000萬元資金已經變成了7500.69萬元,虧損了約1500萬元。后因成都證券即將被涌金系重組,在征得謝軍同意后,尹啟勝將約7500萬元的余款轉入亞洲證券。命運不濟,2005年,又遇亞洲證券破產清算,清算組認定該筆保證金中的5500萬元為委托理財款不予賠付,成都智溢用于炒股的9000萬元資金,因雙重“打擊”只收回了2073萬元(含利息)。成都智溢于2006年9月26日從亞洲證券成都營業部提取了該筆資金,并劃入成都智溢成都農行總府路支行華豐辦理處的賬戶。此筆資金目前是否按出資比例劃歸五糧液投資,不得而知。
《證券法》七十七條明確規定,禁止任何人單獨或者通過合謀,集中資金優勢、持股優勢或者利用信息優勢聯合或者連續買賣、操縱證券交易價格或者證券交易量。顯然,五糧液投資通過成都智溢賬戶的連續買賣涉嫌違反了《證券法》的規定。
涉嫌虛假信息披露
2009年2月,當亞洲證券成都南一環路營業部業務經理向曉衛在法庭上舉報五糧液投資公司高管拿巨額好處費的時候,關于五糧液巨額資金失陷亞洲證券的說法便流傳開來。
2009年3月17日,五糧液發布公告稱,“本公司及下屬控股子公司從來沒有任何資金存放于亞洲證券公司”,“本公司下屬控股子公司——五糧液投資也未在亞洲證券公司存放任何款項。”
在馮光興已經承認“我們采取了謝軍出戶頭,我們出大部分資金,謝軍出一部分資金,雙方合作,共同贏利”的情況下,3月17日的公告中,五糧液不僅避而不談由其控股子公司五糧液投資以扶持經銷商名義借給成都智溢的8000萬元炒股資金,其中的5500萬元已經被清算組列為不予賠償之列;還矢口否認。
在8月29日《證券市場周刊》發表封面文章《五糧液巷子很深》中已經提及,五糧液2002年年報中披露賬上有1.39億元“其他貨幣資金”,到2003年這筆錢增加到1.44億元;2004年末“其他貨幣資金”沒有增長,仍為1.44億元。2004年,五糧液在年報中注釋,“其他貨幣資金”是指存放在證券公司的存款。那么,這筆“其他貨幣資金”是否包括了借給五糧春公司的8000萬元呢?按照2009年3月17日的公告,五糧液既然否認五糧液投資公司在亞洲證券存放資金,也就意味著之前借出的8000萬元很可能不在報表之中,即從未披露過。
到底誰在獲利
一系列涉嫌違法交易卻在做著賠本的買賣,那到底誰是真正的獲利者呢?
馮光興稱,謝軍出戶頭,五糧液投資出大部分資金,雙方合作共同贏利。但是,從成都證券到亞洲證券,五糧液投資公司的8000萬元出資不但沒有保本,相反在不斷虧損,甚至最后失陷。
成都智溢在成都證券的賬戶由尹啟勝操盤期間,在其頻繁的交易中,該賬戶卻一直處于浮虧狀態,即使利用內幕交易也依然沒有盈利。
2002年7月,成都智溢接手成都智溢賬戶后,一開始給人的印象是堅決拋股出局,但到2004年2月24日,汪東卻堅定地買入五糧液,這一天上午,五糧液董事會做出了2003年度每10股送8股轉增2股派2元(含稅)的分配預案。
隨后的2月26日,五糧液以快報的形式發布了2003年度業績,實現主營業務收入63.33億元,主營業務利潤21.71億元,凈利潤7.03億元,每股收益0.519元,凈資產收益率11.7%。借助業績利好,成都智溢大量拋售五糧液股票進行套現,53次掛出賣單一共賣出了168萬股,套現4093萬元。
在內幕交易、大手筆連續買賣一系列的手段之下,五糧液投資炒作五糧液股票仍是虧損。本刊記者調查發現,成都智溢當初在成都證券的傭金高達千分之三,高于一般營業部大客戶的傭金水平。
當年成都證券僅是個具有經紀業務的小券商,一個擁有9000萬元交易資金的大客戶,成都證券給成都智溢配備了最好的大戶室。成都智溢為什么選擇這個只有經紀業務資格的小券商呢?
“成都證券當時沒有任何的競爭力,9000萬元的資金針對四川的其它營業部來說都是很大的客戶,成都證券能夠留住成都智溢,返傭肯定是最好的吸引手段。”四川一家券商營業部的經理告訴本刊記者,千分之三已經是當時最高傭金。
2001年時,成都的證券營業部傭金談判模式有兩種,要么是談一個固定的傭金,要么是談一個千分比例。其中,千分比例的傭金一般在千分之零點六左右。也就是說,如果操作成都智溢賬戶的五糧液投資公司跟成都證券談傭金返回的話,應該有千分之二的空間,根據該賬戶的操作記錄來看,返還傭金應在百萬元以上。
“我聽說他們跟成都證券關系很近,又說服務不好。”謝軍在接受調查的時候透露尹啟勝為什么要將在成都證券的戶頭轉到亞洲證券的理由。
本刊記者旁聽了向曉衛的刑案審理,辯護律師反復在法庭上提到委托理財協議上居然沒有簽署收益以及收益分配。公訴方卻一再強調,向曉衛從亞洲證券提取的5%的傭金,其前提是必須簽訂委托理財協議,也就是說好處流到了私人腰包。
錢到底流到誰的腰包呢?向曉衛在法庭上指控稱,說按照汪東的要求,將50匝百元面值的50萬元現金送到內江到宜賓的高速路宜賓出口處,然后在一個裝飾城將其交給了汪東。另外給尹啟勝的75萬元就更為曲折。
但法庭并未采信向曉衛的舉報,理由是其舉報沒有轉賬證據。
目前,關于成都智溢存放在亞洲證券并被扣除的5500萬元的資金,到底屬于什么性質,還不得而知,法院或許將二次開庭審理此案。隨著證監會對五糧液涉嫌多項違法違規的立案調查,相信揭開真相的時間為期不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