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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報記者 包 涵 北京報道
“2008年累嗎?”“有點吧,每天晚上枕著上市公司的財務報表入睡,然后磨牙。”周志遠(化名)是北京一家券商的研究員,也是這個故事的講述者。
坐在記者面前的他30出頭,瘦瘦的,剛刮了臉,說話明快熱烈:“我們這行胖子很少,穿的再好,也是一張苦行僧的臉。”他的坦誠令談話從開始就陷入愉快氛圍。
市場的每次痙攣都會讓人們重新審視投資這個行業。“很明顯,2008年的我們在大多數人眼中成為混混,拿著不該拿的錢,承諾著做不到的事情。”不過,連周志遠自己也不得不承認的是,即使把所有令人沮喪的因素都考慮進去,證券研究員仍然是當前最受關注、最具挑戰,并且收入頗高的職業。
獎金:好的時候6位數,慘的時候4位數
“外界對我們有一個錯覺,以為沾上券商的邊就能拿天價薪酬。其實不同體系、不同資歷的員工拿到的錢可能有天壤之別。研究部門的收入在整個證券行業里不算特別高的,我們未必能比前方營業部的一個小頭頭拿得多。同為研究員,資深的明星研究員跟普通研究員的年薪差別也是極大的。高善文出走光大,安信開出了年薪300萬的價碼。而我的年薪只有他的十分之一。”說起這種差別,周志遠不勝唏噓。
分析師的“錢”是跟他的“名”緊密掛鉤的。從底薪到客戶咨詢,到接受采訪和在主流媒體上發稿,再到發布深度公司價值報告、重大事項點評、重點公司持續跟蹤報告、月度、季度、半年度、年度行業報告。每項考核標準都計入其中,相比之下,明星分析師的機會顯然更多。
“拿我自己來說,我每個月的基本工資還不到1萬,五險一金。其他收入跟獎金每月不定,好的時候拿過6位數,慘的時候也拿過4位數。去年年終獎8萬,今年已經明說了,沒有。”
周志遠跟妻子在朝陽門附近有一個100多平米的房子,剛還完貸款,有一輛別克車,輪著開。現在他妻子懷孕了,“我每天都在想如何讓她過得更好。可是很明顯,我離發達還有很長的距離”。
記者在調查中了解到,正如周志遠所說,他們的薪金在整個券商行業里確實不算最高的。拿北京一個券商來說,客戶經理級的,他們薪酬的基本構成是底薪+開戶數獎勵+市值獎勵+績效積分獎,高的月收入可達30萬,最低的也許只有2000多元。行政人員中,財務總監3萬到4萬之間,辦公室主任2萬,下面的基本都是一萬出頭,當然這不包括浮動較大的獎金。
而作為券商的中堅力量,經紀業務部門的收入普遍高一些。這里的區域總監們大多在行內做了很多年,管理著手下幾百個客戶經理,資源和社會關系都非一般人可比。他們的平均年薪都在50萬-150萬左右,并且是均衡收入,與牛熊市無關。一個渠道管理的負責人告訴記者:2008年初,她另一個做證券的姐妹所在的部門曾經出現9個人分400萬獎金的情況。“現在我的年薪基本上保持在20多萬的樣子。如果2009年情況延續下去,估計會更少。對我們來說,不裁員已經是年終獎了。”
哪雙手喂養了分析師,分析師就得舔舐哪雙手
獨立性是一個研究員的基本素質,可一旦進入“投資”這個利益生態鏈,每天都會有不同的誘惑壓力挑戰你的克制和精神上的純粹。一屋子聰明人何以總是做出錯誤的決策,其實不難理解。
“我曾經試過一進辦公室就削鉛筆,不管發生什么事我都一絲不茍地削,因為我知道,如果我停下來,就再也沒有機會碰這支鉛筆了。電話會一直不停地響,機構要發問,記者要發問,投資者也要發問。忙的時候還要開會,出差調研,找基金‘串門’,跟各種各樣的人吃飯。每個人都試圖左右你的判斷,讓你的研究最終走向有利于他們的方向,他們無限量地向你抒發見解,唯獨不提供事實。有時候晚上回到家想想我這一天所做的事,竟然沒有一件對我研究的主題有所幫助。相比白天的喧囂,我更喜歡夜里一個人獨自地做研究,那才是尋找真理的途徑。熊市以來,我們的壓力陡然增大,每個人都在質疑我們,我幾乎把心懸在了公司報表上。這種壓力令人吃不消,家庭關系受到很大傷害。”周志遠說。
2008年,分析師對市場跟行業的誤判屢遭詬病,這讓他們的研究陷入空前的尷尬。
“熊市里,在‘提煉收益’這一點上,上市公司突然成為高手。他們五花八門的損益表就像‘比基尼’,露在外面的部分當然令人著迷,但遮住的部分更加致命。我們遇到的一個主要問題就是它的‘試算盈利’。公司公布的試算盈利大多都不是根據普遍的會計原則計算出的真實收益,在這里,他們可以決定‘忽略’某些非經常費用。依靠這種‘忽略’,公司可以大幅度夸大自己的收益,而排除他們認為‘特殊’的、‘超常規’的、‘不會再發生’的費用。這一點令我們在估測公司收益的時候,面臨著前所未有的困難。”周志遠說。
如今,買方基金對賣方研究報告的綁架已經盡人皆知。分析師們每天都在利益和壓力的夾縫中求存。
“研究部門的利益跟投行部門的利益經常會有沖突。很多機構跟公司都是那邊的重要客戶,屬于被保護的行列,我們不僅不能碰,還要替他們寫報告辟謠。同時,基金也會給券商打分,在分紅的時候作為參考。”在這樣的壓力下,周志遠們在研究報告中發表“正面”論調顯然要比發表準確意見安全得多,原因也許正如他自己所說:“在與基金的博弈中,我們的力量太小了。”
牛市里,周志遠曾經跟領導去一個上市公司調研,與其說是調研,不如說是一次旅行。一到那里,他們連廠房還沒看清楚就被淹沒在“美好的招待”中:下榻在高級酒店,美酒佳釀,還有精美禮品相送。“第二天,走訪了幾個車間之后,我們就被帶到董秘辦公室,拿到了一份盈利預測,上面顯示,即使是最‘保守’的估計,公司年內也會出現強勁的利潤增長率。”說到這兒,周志遠笑了。
“面對如此讓人倍感‘溫暖’的公司,你想保持你的客觀性難上加難。你對自己說,好吧,容許有一點點的不公正,可零的1%也是零。研究員就是這樣一群人,薪金優厚,自詡頗高,做事卻瞻前顧后,最終脫不了俗套。一句話,我們也是人。”周志遠道出了他多數同行的苦衷。
如今市場熊市深冬,上市公司招待的“級別”是否有所降低呢?“隨著大多數公司基本面和現金流的惡化,早就沒什么招待了。有時候我們想套取一些內幕,還得自己掏錢招待他們。不過這種氛圍很有利于研究,因為他們暴露的問題越來越多,讓我們有更多的時間跟空間考察、蹲點,在撰寫研報的時候,論據更加充分。說到底,在投資指令發出前,機構還是青睞這樣的研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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