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來在亞洲石油期貨市場上受到巨額虧損的企業不止中航油一家,但都沒有造成那么大的損失,陳久霖的失敗更多的是其個性使然
文 王愷 發自新加坡
12月21日,陳久霖在新加坡接受《全球財經觀察》采訪時隨口賦詩一首,頗能反應他
此刻的心情,這是他返回新加坡之后,第一次接受媒體采訪。
這首很敷衍的詩是這樣的:“墻倒眾人推,已倒隨他推。他日起銅墻,請君再來推。”
盡管國內輿論對于他的“賬面虧損”論,對于“大勢沒判斷錯”,對于“再給我2.5億就是大贏家”已有頗多分析和批駁,但他很顯然還堅持自己的說法。
而就在2004年11月8日,時任中航油(新加坡)股份有限公司執行董事兼總裁陳久霖在他給《聯合早報》撰寫的個人專欄里提到:企業戰略是大智慧,是對企業整體性、基本性的謀劃,而這謀劃是需要一點“賭”的勇氣和魅力的。賭徒的賭和企業家的賭是兩回事,后者是高屋建瓴的通權達變。
具體到中航油,他又寫道,當前該做的就是搶占國際市場份額。這些戰略就是靠企業家“本人”——“家有千口,主事一口”的這個人來制定執行的。
他在寫下這些話的時候,不知道有沒有想到當時已經虧損數億金額的中航油(新加坡)股份有限公司的一場豪賭已經到了需要落幕的時候。
事實上,自從陳久霖于1997年接任中航油總裁之位以來,賭性一直隱隱在這家公司身上作祟。新加坡本地股市評論家方思涌認為:自從中航油的股票引人注目以來,他就覺得這家公司一直在進行賭博,“即使股票升漲的潛能高”,他也不敢認同這家拿公眾的錢去進行同賭博一樣的活動的公司。所以,股票漲到一定程度他就拋掉了。他批評道:“雖然期貨交易不一定算賭,但是攙入高風險因素后,就不算是正常經營。該公司的特殊交易贏利實在太高,而且,管理者的酬勞和他的贏利掛鉤,這樣,會更加盲目下注。作為一家上市公司,它賭了這么久,賭得這么大,卻從來沒有受到質疑。”
陳久霖的自我總結
自從陳久霖于12月8日被保釋在外后,他就基本消失在公眾的視線中。中航油(新加坡)公司新聞發言人云大衛稱:陳已經被罷免了一切中航油的職務,他的說法不代表公司。
面對《全球財經觀察》的采訪,蟄伏不出的陳久霖說:“現在,我是所有人中最痛苦的一個,我所承受的壓力最大,有些人說我是不拿投資者的錢當錢,其實,世界上沒有人會毀掉自己一手打造起來的東西的。”
說到風險,一位知情人士告訴《全球財經觀察》,陳早就宣揚過自己的經營風險理論,面對多變的國際油價,陳曾經對媒體說過:“公司的油品貿易不是‘單程票’,而是現貨與期貨、紙貨(交易所之外的期貨)相互配合,現貨虧,期貨賺;近期與遠期交叉作業;公司整體持倉和個別交易員持盤反向操作。這樣一來,風險就被抵消了。”但是,這次的巨大虧損卻沒有抵消。
“我感到非常愧疚,對不起股東,對不起公司員工,現在是撕心裂肺般疼痛。”他說自己經過反思后,覺得一些必然和偶然的因素造成了他的失敗,“必然因素是在公司用人和監控方面值得反省。所謂偶然,是說沒料到油價飆升到倫敦交易所和紐約商品交易所成立以來的最高水平,而公司在保證金上面又跟不上。”
在公司出事后,有法律學背景,獲得過中國政法大學國際私法專業研究生學歷和目前在攻讀清華大學法學博士的他被猜測不會再回來,而他卻一直在對新加坡和國內媒體表示:“我有一種責任和義務,要回來幫助處理好有關事項。我希望通過這次調查,能夠讓公司像鳳凰一樣涅重生。”
他說自己回到了老家湖北黃岡,安慰了母親和為父親舉行了家宴,最讓他感動的是,妻子給他寫了一段話:“盡人事,順天意。”這是摘自中國古代四書之一的《孟子》的話。
喜歡引用經典的陳久霖在短短的時間內不斷地用格言為自己做總結。“人無完人,金無足赤。人總是在不斷地挫折中滿足自己。”反省目前災難尚未結束的中航油事件,他說自己對清朝大臣曾國藩的一句話有了更深的了解:“大柔非柔,大剛非剛。”他對《全球財經觀察》說現在考慮的不是自己,而是公司的巨額虧損怎樣解決。至于他將來怎么樣,他說他可以面對出現的一切后果。關于公司在整個虧損事件中的一些事實,陳久霖都不愿意再回顧。
性格決定公司命運
事實上,陳久霖確實是面臨墻倒眾人推的局面。當地的《海峽時報》的文章寫道:“陳總是說他負責,為什么不把他去年拿到的薪酬610萬美元拿出來補償股東損失呢?”這句話被證券投資者協會的主席大衛杰樂數次引用,次次受到在場者的鼓掌歡迎。
“他不用擔心自己的財產受損失。”《海峽時報》還這樣說。而事件發生一段時間,陳在當地報紙頭條消失之后,他又成為副刊的丑聞人物。一個葡萄酒專欄作家揭發陳經常在本地最豪華的餐廳吃鮑魚,搭配智利紅酒,首先并不像傳聞中那樣樸素,而且搭配錯誤,應該是品白葡萄酒為宜。
陳久霖的被妖魔化絕對不僅僅是文人的筆法。在大多財經專業人士的眼中,他也是犯了大錯誤。證券投資者協會的主席大衛杰樂很明確地對《全球財經觀察》表達了他自己的觀點:“他是個賭徒。他的不誠實造成了今天的惡果。因為根據現在看到的材料,他曾經數次對投資者撒謊。中國在新加坡上市的企業家一定不能像他一樣,要有一定的透明度,還要有準確的財務報表。”
然而,陳久霖的錯誤絕對不像主席先生說的那樣簡單。事實上就在2003年,陳領導的公司還被新加坡證券交易所評為“新加坡上市公司最具透明獎”,他的一長串光環也早被中外媒體所熟知。
在本事件爆發前,今年8月,他的得意之作:與印尼商人競價收購新加坡石油公司更被傳為佳話。當時的媒體將此舉比作為“蛇吞象”,鼓吹他由航油大王邁向“海外石油帝國”之路。然而,有分析師稱,就是陳的海外石油帝國之夢與母公司的劇烈沖突引發了日后事件的導火索。
另一名分析師鄭英豪對陳久霖在今年8月以高價收購新加坡石油的行為與同時炒作石油期貨的行為進行分析,得出結論:陳久霖在整個經營中都沒有遵循商業規則,而是一直自行其是:今年8月,在他炒期貨已經虧損甚巨的時候,他還以極高的價格收購新加坡石油公司20.6%的股份,而且當時是印尼商人已經購買成功,他以高于人家數倍的價格回購得來的。這樣的非理性其實隱藏著更大的市場投機心理,希望股票上漲而得來資金,用于彌補期貨處的虧損。之后母公司不同意他收購,他還故作姿態地對外界表示要尋求法律來解決此問題,“要告母公司毀約”。
其實,這時間他已經向母公司匯報過他的巨額虧損了。母公司當然不同意他繼續冒險。但陳久霖沒有收手的打算,根據已經披露的資料來看,他到今年10月份還增加了交易量,隨著油價的不斷攀高,他的虧損盤口也不斷加大,事實說明他站在賣空的一方。換言之,他的當下交易都是為了投機而不是對沖,他的空盤呈幾何數字增加,而原油價格仍在上漲,盤口的暴露,遭到大戶的聯合圍攻,這正是他的所謂冒險造成的。“不是他持有的空盤這么大,國際市場上的油價還不會這么高呢。”
近年來在亞洲石油期貨市場上受到巨額虧損的企業不止陳久霖一家,還包括澳洲國家銀行、愛爾蘭銀行等,但它們都及時啟用了金融控制風險機制,因此虧損并未擴大化。但是剛愎自用的陳對自己公司由專職風險管理主任和高級分析師組成的專業隊伍毫不在乎,該機制從來沒啟動過。分析師譚蕾認為:這是他個人性格造成的,而且母公司在此時也負有責任,本來該對下屬的“流血”嚴加考查,但由于陳的特殊身份,他同時兼任母公司副總經理,使得虧損面進一步加大。
但陳久霖和母公司并不總是一致的,這矛盾確實由母公司禁止他購買新加坡石油的股份時就已經暴露。之后終于爆發,也是他拿出一些證據揭露母公司的原因。
按照陳久霖在法庭上的陳辭,母公司在知道虧損情況下脫售股權,按照新加坡法律是違法的,新加坡商業事務局和普華永道事務所目前都在調查整個事件的細節問題,但是,均拒絕對媒體發表評論,因為尚在調查中。
不過按照新加坡當地的輿論來看,許多細節已經不用再細說,“海外子公司總裁搞一言堂是很多的,在沒有妥善的風險管理機制下,母公司只追求利益,將總裁薪酬和利潤掛鉤,企業的安全系數怎么能保證?”許偉剛,新加坡的時政評論員如此分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