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報記者 陳昆才 江小山

　　知情人透露，鄒建華當年列出的三大理由，是促成張恩照恢復建行與FIS合作的關鍵

　　這只是一個分號——11月3日，北京市第一中級法院一審判決建設銀行(0939.HK)前董事長張恩照15年有期徒刑。對于這場海內外矚目的反貪大案而言，仍然有一個懸念牽動著博弈各方的神經——大洋彼岸尚有一個未了結的官司。

　　“關于G&D(Grace & Digital Information Technology公司)與FIS(Fidelity Information Service公司)的訴訟，目前處于調查取證階段。”11月9日深夜，G&D代理律師張晉蜀在電話中告訴本報記者，“我們設想的開庭審理時間是2007年下半年晚些時候。”

　　這個美國訴訟正是改變張恩照命運的導火索。G＆D曾大量舉證，指控張恩照涉嫌受賄。不過，令人不解的是，在北京一中院的判決中，并未提及與美國訴訟相關的建行IT采購事件。

　　同樣出人意料的是，這場訴訟的發動者G&D，在今年三月的新一輪訴訟中，也已經突然撤消了對張恩照本人的指控。

　　究竟是什么原因使這一切發生？G&D訴訟的IT采購案的真相究竟如何？

　　兩個版本的IT采購案

　　對于IT采購，原告方G&D講述了一個版本。

　　公開報道顯示，2000年12月G&D協助FIS前身公司AIS開拓中國市場。2001年6月21日，G&D和AIS簽約，G＆D可在建行項目中高額提成，傭金比率為前10年軟件授權費的33.3%，服務費的15%。2001年7月1日，G&D公司和AIS修改文件，傭金比率提高至前15年軟件授權費的33.3%，服務費的15%。

　　2002年1月，在建行前行長王雪冰案發生之后，建行暫停了與AIS所簽署的合同。

　　2002年5月15日，建行通知FIS方面，重新使用其產品和服務。不過此時，FIS的中間伙伴已經不再是G＆D。

　　G＆D似乎成為這一建行IT采購案中最大的輸家。而傭金上的損失直接導致了G＆D在美國發動訴訟。

　　2004年12月9日，G＆D控告FIS及其關聯公司FNF公司、FNIS公司單方面終止與G&D的代理合同，而選擇香港長達科技公司(香港創業板股票代碼：8026，下稱“長達科技”)作為其與建行項目的新代理人，由此導致G&D超過5000萬美元的中介費損失。同時被訴的還有當時尚在職的建行董事長張恩照、張的“鄰居兼友人”鄒建華，以及長達科技和該公司高層葉向平。張恩照被控的罪名是干涉第三方契約權利。控方起訴文件稱，張恩照本人涉嫌受賄，金額高達100萬美元。

　　但是，熟悉這一事件的另一人士提供了另外一個版本。

　　他透露，當時FIS通過G＆D與建行達成的合作協議，金額可能高達10億美元。

　　王雪冰出事之后，對于繼任者張恩照而言，實際上面對一個燙手的山芋。繼續執行，合同金額的確比較高，對于沖刺上市的建行而言，這筆費用可能會負面影響建行的業績；但是如果不執行，有可能遭致訴訟風險。

　　張晉蜀告訴記者，當時，FIS要求G&D進行危機公關，恢復與建行的合同。而G&D向FIS提出的建議是，FIS可以通過法律措施來維護合同權益，因為G&D代理的另一家客戶NCR(主要做銀行取款機)通過法律途徑已經恢復了與建行在王雪冰任期內的合同。

　　但是最終FIS沒有采取上述建議。知情人士稱，FIS方面可能認為，建行和自己都是知名的大公司，采用司法措施、導致關系破裂對雙方都沒有好處。

　　2002年3月28日，FIS書面通知G&D，將于一個月內終止合同；2002年5月份，FIS方面書面通知G&D，解除與后者的代理關系，并未獲G&D的明確回應。這為以后G&D發動訴訟、要求自己的權利埋下了地雷。

　　2002年5月，張恩照啟動了充滿非議的“卵石灘之行”，去和FIS協調此事。

　　最后的解決方案是，2002年5月15日，建行通知FIS方面，重新使用其產品和服務，合同繼續執行，但標的大大縮減。

　　此時，建行和FIS均“找不到G&D”了。

　　知情人士稱，“王雪冰出事之后，作為中間人的G&D就跑掉了。”公開的資料顯示，2002年1月建行行長王雪冰案發下臺后，G&D關閉北京辦事處。

　　不過G&D事后的說法則是，FIS借此開始繞開G&D。張晉蜀表示，由于看到與FIS的合同無法繼續前行，G&D北京辦事處的業務縮小，同時精減了大量的人員。“原本G&D有100多人在負責建行與FIS的項目，而由于項目的暫停，團隊也就解散了。”

　　關鍵人物鄒建華

　　正式簽署合同前，發生了兩件事情：2002年7月1日鄒建華成為FIS銷售代表；2003年1月FIS與長達科技簽訂代理協議。

　　同在2002年5月FIS方面書面通知G&D解除代理關系之后，某國際知名IT公司因看到FIS與建行合同的潛在獲益空間，“FIS的軟件系統可以在其主機上運行”，攜手FIS找到了鄒建華。“因為雙方都知道鄒與張恩照的私人關系好。”知情人士透露。

　　最終，當時擔任長達科技業務顧問長期駐京的鄒建華，促成了FIS與建行的合同重簽。

　　上述知情人士透露，鄒當時向張恩照提出恢復與FIS的合作的三大理由，說服了張恩照。

　　第一，因為建行與FIS有合同在先，如FIS提起訴訟，建行將面對龐大的訴訟費用支出，可能需要1億-2億美元，單單律師費可能就需要500萬美元，因為合同標的很大。

　　第二，建行可以就合同本身進行調整，原先FIS提供的軟件系統包括客戶群、數據倉庫及消費信貸軟件系統等三大模塊，而前兩個模塊建行自己也有，所以只需引入消費信貸軟件系統，這樣可以節約大筆支出。

　　第三，FIS的軟件系統質量較好，全球有46家大銀行使用他們的系統。

　　據上述人士說，張恩照聽了建議之后，覺得可以考慮，于是安排建行科技部負責此事。最后，經過雙方協商，在建行與FIS重新達成的合同中，建行僅用1400萬美元就獲得了FIS消費信貸軟件系統的使用權。

　　對于1400萬美元的新合同，張晉蜀也表示知情。為什么會出現這么低的合同金額？“因為原來是整套買的，現在是拆零。如原來有15個不同的產品，但新合同中可能只有6-9個產品。而且正如前述，隨著業務的鋪開，合同肯定會越來越大。”張晉蜀說。

　　但對于FIS與長達科技的簽約，張晉蜀表示不解——長達科技并沒有從事金融IT系統代理的經驗。

　　據知情人士透露，當時FIS對進入中國市場沒有信心，而鄒建華在一位好友的介紹下，結識了長達科技的執行董事葉向平，葉向平得知FIS與建行的事情后，希望鄒能幫其拿到代理關系，以支持其業績發展。

　　在鄒的努力下，長達科技的關聯企業——結信網絡技術服務(上海)有限公司與建行也簽署了一份委托代理合同，負責建行與FIS項目的外貿代理，如合同款項支付、進口報關及知識產權方面的事務。結信公司獲得的代理費用為人民幣50萬元。熟悉這筆交易的人士稱，手續費本身并不高。

　　合同簽署之后，FIS兩次向長達支付費用。2003年12月，FIS共向長達科技賬戶注入52.5萬美元；2004年4月，FIS共向長達科技賬戶注入52.5萬美元。

　　熟悉IT交易的人士稱，如果按照數字，FIS新單的中間費用比例僅僅為7.5%。這并不是一個很高的比例，和G&D時候動輒三分之一的比例不能相提并論。

　　但是，關于這筆費用的最終走向仍然是一個謎。沒有直接的證據表明，這筆錢流向了張恩照。而鄒私下曾經表示，長達曾經提出給他30萬美金，但是鄒沒有要。

　　不過，FIS透過長達科技和鄒建華與建行簽訂新合同的事情沒有逃過G&D的視線。

　　熟悉這一交易過程的人士稱，FIS一位內部員工曾向G&D提供所有的信息，甚至包括鄒建華提交給FIS報銷的內部資料。

　　2003年10月左右，建行和FIS完成了新合同，但是G&D仍然按兵不動。等了近一年之后，G&D出手了。

　　2004年11月17日，美國法庭文件顯示，G&D和FIS雙方通過盈利性調解機構JAMS有過一天的調解，但沒有達成協議；2004年12月，G&D在加州起訴FIS，鄒建華及其公司長達科技、張恩照均成被告。

　　11月9日晚間，G&D代理律師張晉蜀向記者介紹，依據《海牙公約》，美國公司起訴狀應當通過公約規定的國際司法渠道和程序，通過兩國的中央司法機關進行送達。2005年2月中旬，經翻譯之后的訴訟狀送達了中國司法部門。“張恩照被‘雙規’就是在此2-3周之后的事情。”

　　2005年3月10日，張恩照被抓。

　　“最后的晚餐”

　　甚至在被抓之前的前一夜，張恩照仍然在關心中間費的問題。

　　2005年3月9日晚，張恩照被“雙規”的前夜，張與鄒現身于北京一家知名上海菜館——美林閣一起吃飯。知情人士透露，一般每個月，鄒與張都會吃上一兩次飯。

　　3月9日的朋友相聚，氣氛并不輕松如常。

　　共進晚餐之前，張恩照似乎預感到事態的嚴重性。他質問鄒建華，有沒有拿FIS和長達科技的錢，并讓其說實話。而鄒建華堅定地表示，自己沒有從FIS支付給長達科技的105萬美元傭金中拿走一分錢。

　　由于是多年的交情，張恩照或許相信了鄒建華的話。隨后，張恩照又現身于某網球俱樂部，表情顯得很輕松。

　　只不過，這份輕松僅僅保留了不到一天，2005年3月10日晚間，張恩照被“雙規”。而鄒建華也在兩天之后，被香港移民局扣留，之后移送國內紀檢部門。據接近鄒建華的人士透露，直到建行在港掛牌上市當日(2005年10月27日)，鄒才獲取保候審。

　　事后，鄒建華曾向身邊好友慶幸地說，長達科技曾表示將105萬美元中30萬美元分給鄒，但鄒沒有接受。“幸好沒有接受，不然有口難辯。”

　　11月9日晚，張晉蜀再次表示，目前尚未能搜集到有力證據，證實FIS支付給長達科技的105萬美元，最終進入鄒建華的個人賬戶。“長達科技至今沒有配合我們，提供相關證據。值得注意的是，長達科技在當年的財報上，并未顯示這105萬美元的營業額。”

　　G&D不排除國內起訴

　　被列為被告的張恩照或許想不的到事情是，在G&D提起訴訟一年多之后，今年3月張恩照和鄒建華均在個人被告一欄中“神秘”消失。

　　2004年G&D發動起訴之后，加利福尼亞州高等法院基于“不方便法院”原則駁回了G&D的第一次訴訟。直至2006年3月6日，G&D再次在佛羅里達州中區聯邦法院提起相同的訴訟，并增加指控被告違反《反詐騙腐敗組織集團犯罪法》(RICO)，但張鄒二人已經不再是被告。

　　“這是基于整個訴訟取證等方面的通盤考慮，可以說，將誰列為被告是我們的戰略戰術安排。”張晉蜀稱。

　　11月10日下午，張晉蜀再次在電話中表示，“沒有選擇在美國的訴訟中將張恩照和鄒建華繼續列為被告，不是因為當時張恩照已經羈押，原因之一是，日后被告可能以‘地域不方便’為由進行抗辯。”

　　其實，在第一次起訴時，張晉蜀就應該意識到“地域不方便”的問題，為何當時仍然將兩人列入被告？

　　“各種各樣的可能性都是有的，每個階段投入的精力是不同的，等到達到我們預想的目標，有些事情就可以再緩一緩，輕重緩急不一樣。”張晉蜀直言，“下一步，不排除在國內起訴張和鄒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