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的委托理財給上市公司和母公司帶來了財務黑洞，大連友誼及大連友誼集團成為了最新的犧牲品

　　本刊記者任健

　　上半年業績預虧；大股東質押股權；旗下子公司突然大幅虧損，以至于不得不轉讓股 權。這些很短時間內接二連三發生在大連友誼(000679)身上的事件看似無關，其實，在上市公司一則則公告背后卻環環相扣，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2003年之夏對大連友誼這家上市公司來說，注定是一個難熬和痛苦的夏季——曾經讓公司喜笑顏開的委托理財，現在帶來的只有痛楚。

　　突如其來的三個公告

　　7月19日，大連友誼發布預虧公告，稱由于第二季度受到國內非典型性肺炎疫情的影響，公司上半年業績將下降50%以上。7月22日，大連友誼董事會通過決議，將持有的上海創富科技公司(以下簡稱“上海創富”)45%的股權，以1900萬元的價格轉讓給上海公建資產經營有限公司。

　　大連友誼顯然急于將上海創富的股權脫手。因為在此之前，上海創富的股東于6月30日召開了股東會議。從會議上傳來的消息稱，由于股東決定對上海創富短期投資和應收款項計提資產減值準備，公司上半年實際虧損要達到7556萬元。由于大連友誼持有上海創富45%的股權，因此將承擔3400萬元的虧損。

　　這對業績已經受非典型性肺炎疫情影響的百貨類企業大連友誼來說，不啻是一則噩耗——大連友誼2002年不包括非經常性損益的凈利潤僅2824萬元，即便今年公司未遭遇非典型肺炎疫情的影響，經營正常，凈利潤也不足以抵消上海創富帶來的虧損。

　　而上海創富突然計提減值準備也多少有些令人意外。從公開消息上看，上海創富科技公司雖盈利能力不高，但每年都或多或少地給上市公司創造著利潤：2002年有10萬元左右，2003年一季度也尚有2000元左右，并且從其主營范圍上看，所投資的項目大多是收益穩定、風險不大的行業，誰也不會想到這家子公司會突然出現巨虧，一夜之間資產損失75%。

　　除了上市公司境況遇險之外，其大股東的日子似乎也不好過。

　　7月18日，其第一大股東大連友誼集團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大連友誼集團”)將持有的6480萬股國有法人股(占大連友誼總股本的27.27%)，向上海浦東發展銀行大連分行辦理質押，質押期從2003年7月15日至由債權人提出申請解除質押為止。

　　《新財經》記者從大連方面獲得的消息顯示，一系列事件其實相互聯系，一切都是上海創富惹的禍：上市公司的子公司上海創富其實是一家在股票市場進行運作的投資機構，大連友誼交給上海創富打理的資金，遠遠高于上市公司公告所說的4500萬元；為上海創富提供更多資金的則是大連友誼集團，其委托給上海創富的資金近2.7億資金。

　　消息人士稱，大連友誼集團交給上海創富打理的資金目前只換回1800萬股X股票，該股票的價格現已折半，并且出貨無望。最為關鍵的是，大連友誼集團這筆委托理財資金有可能從大連友誼劃撥，如果歸還不了，將會直接影響到上市公司的利益。在資金壓力逐漸增大的情況下，大連友誼集團質押上市公司股權成為了一種選擇。

　　沉默的大連友誼

　　位于大連市中山路1號的大連友誼經營一切照舊，公司總經理杜善津頻繁地來往于大連、沈陽、江浙一帶，該公司在沈陽的鐵西和皇姑屯的兩個投資項目到了關鍵時刻。

　　聽明《新財經》記者關于上海創富給大連友誼及集團公司委托理財帶來巨額虧損及資金來龍去脈的問題時，杜善津以工作繁忙為理由婉言拒絕采訪要求。記者多次聯系后，杜通過辦公室秘書孫長波回應稱，大連友誼在上海創富投資巨虧令人遺憾，但由于自己當時并不是總經理，對一些事情不是親自操作，只是聽說，不便于回答。對于《新財經》記者求證大連友誼集團是否亦在上海創富委托理財上億資金、并虧損過半的問題，杜善津不置可否。

　　大連友誼一位內部人士告訴《新財經》記者，對此事了解最多的人，當屬大連友誼集團現任董事長宋傳遠。上海創富成立時，宋傳遠時任股份公司總經理，而當時的董事長劉春堂目前已經離開大連友誼。

　　《新財經》記者多次通過宋傳遠的秘書朱日光聯絡宋，均以無果告終。惟一一次通過宋的手提電話聯絡到他，聽清楚采訪議題后，宋傳遠旋即打斷記者下文：“你的意思我清楚，我現在正在開會，高層有些人事變動，現在不方便回答問題。”和杜善津一樣，宋同樣不置可否。

　　不過，不論委托資金虧損多少，總是要在賬面上體現。對于大連友誼集團的巨額資金被套一事，還有一個人應該清楚，其就是現任大連友誼集團的財務總監張桂香。但她在接受《新財經》記者的采訪中，一直聲稱2003年3月才到大連友誼集團就職，此事同自己沒有關系，自己只是審核賬目，沒有參與資金運行，只有宋傳遠本人可以和記者解釋。

　　當《新財經》記者問道，目前的集團公司賬面上還有沒有1800萬股X股票、其法人賬戶用的是奧林匹克廣場的名義時，張桂香突然情緒激動，一會說，“賬面上看不出有什么問題。”一會說，“有也無可奉告，這是公司的最高機密。”

　　大連市一家券商的副總經理告訴《新財經》記者：“現在大連友誼和集團公司是啞巴吃黃連，股票虧損已成定局。現在，最關鍵的問題就是如何將賬面做好。目前這部分股票托管在大連的幾家券商營業部，表面上，對于上市公司的損失并不是很大，但是對于大連友誼集團來說，可謂損失慘重，這筆錢有可能就是從上市公司劃撥的。這不光彩的事情，誰愿意說。”

　　源起委托理財

　　現在只要有人在大連友誼管理層面前提起上海創富，必將會引起一場不歡而散的局面。但在三年前組建上海創富的時候，大連友誼則是另一種心情。

　　2000年，已經上市三年的大連友誼還有近1.5億元的資金閑置沒有找到好投向，如何尋找新的投資項目、培育新的利潤增長點，成為擺在公司管理層面前的艱巨任務。

　　“許多代客理財的投資公司也看到了這一點。經過多次談判，2000年初，大連友誼將一筆3000萬元的資金以委托理財的方式交給上海慶安投資有限公司(現已更名為‘上海慶安科技發展有限公司’)。在雙方隨后的合作中，上海慶安投資給大連友誼賺取了豐厚的委托理財回報。”原上海慶安投資員工對《新財經》記者說。

　　在傳統商業零售行業做慣了的大連友誼，起初的本意，僅僅是想做做短差，利用現有資本實現快速增值。這次初戰告捷，讓大連友誼看到了另一個可以找錢的地方。

　　一方面，大連友誼有閑錢，另一方面，慶安投資能實現資金的快速增值，兩點俱備，雙方一拍即合，經過協商開始進行更多的合作。當時大連友誼原總經理谷業婷還在公開場合說：“現今在傳統行業激烈競爭的情況下，將資金投入到一些高科技、高新技術領域很有必要，也是未來的發展方向。”

　　隨后不久，大連友誼萌生和其他公司聯合成立投資公司的念頭。

　　在上海利爾投資有限公司時任總經理譚斌(原上海慶安投資公司員工)的牽線搭橋下，大連友誼不久即和上海公建資產經營有限公司達成協議，成立上海創富投資有限責任公司(后更名為“上海創富科技投資有限公司”)。

　　2000年4月21日，大連友誼股東大會通過決議，以自有資金出資參與組建上海創富。上海創富注冊資本金為1億元，由四家股東出資成立：大連友誼出資4500萬元，占注冊資本的45%，上海公建資產經營有限公司出資2000萬元，占注冊資本的20%，北京正華房地產開發有限責任公司出資2000萬元，占注冊資本的20%，上海頤豐工貿有限公司出資1500萬元，占注冊資本的15%。

　　上海創富隨后于2001年9月21日更名為“上海創富科技發展有限公司”。在這次公司名稱變更中，其股東也有相應的變化，原第二大股東上海公建資產經營有限公司變成上海利爾投資管理有限公司(以下簡稱“上海利爾”)。上海利爾是上海公建資產經營有限公司的控股子公司。表面上看，這僅僅是一個小小的股東名稱變更，但對于上海創富來講，意義重大。

　　按照上海創富成立時股東的協議約定，大連友誼作為大股東主要派董事長和副總經理，第二大股東派總經理，第三大股東派會計和出納。

　　上海利爾一直是上海公建旗下資本運作的棋子，此次由上海利爾譚斌出任上海創富的總經理，無疑注定上海創富的主營不會是醫藥的研發，它的資金運作同樣和上海利爾的趨向相同——二級市場股票投資。

　　上海創富成立不久，就從上海多家銀行抵押貸款9900萬元，至此，可以運用的資金有1.99億元。據知情人士介紹，上海創富用這部分資金先后買進X股票。

　　只要有錢賺，吸引資金顯然不成問題。上海創富在2000年建倉操作X股票的過程中，陸續有大量資金流入上海創富。原上海創富高級職員李先生對《新財經》記者說，大連友誼的大股東友誼集團隨后打進3.5億元資金(據說資金是從上市公司大連友誼借得的款項)；另外，通過譚斌的個人關系，貴州華創證券上海控江路營業部也加盟資金2.3億元(其中1.3億元資金來自于營業部國債回購；7000萬元是營業部以委托理財的方式交給上海創富；另3000萬元來自于營業部透支籌集)。東方證券上海長江西路營業部以1∶1的融資比例獲得5000萬元資金，也打入了上海創富的賬上。

　　這樣看來，上海創富可以運用的資金已經有8.29億元，而其看好的X股票在2000年時流通盤僅有3510萬股，其建倉成本區間在12元至15元左右，該股隨后最高上漲至27元。在這波行情中，上海創富雖然賺到差價，但是明顯感到“盤面很重”——老鼠倉的行跡非常明顯。此間，上海創富在友誼集團的要求下，給其返回8000萬元現金。

　　隨后不久，X股票在2001年經過10股送1股轉增5股，股本達到5616萬股。在送配之后，上海創富擁有X股票的流通股已達到4000萬股，控籌超過70%。按道理，控籌如此之高，應該便于控盤操作了，但是實際結果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上海創富卻成了真正的輸家，X股票也成為譚斌的滑鐵盧。

　　事后，上海創富高管在分析原因時認為，在上海創富建倉的時候，已經有大量的老鼠倉聞風而動；這一點，上海創富主操盤手譚斌感覺到了，但他并不在意，按他歷來資金運作手法，他有能力控制這個局面。但是隨著老鼠倉的籌碼在拉升X股票之際大量獲利了結，上海創富方感到問題出現，但為時已晚。為了維持股價，上海創富只有被迫在高位增倉接單。隨后，無奈股市不景氣，加之上海創富資金已經用盡，X股票的股價應聲落地，持有股票成本也隨即上升。

　　財富積木坍塌

　　運作上海創富資金的譚斌并沒有想到結局會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不但資金重倉被套，而且，漸入熊市的市場沒有再給他翻本的機會。

　　按照譚斌的想法：上海創富持有該股的流通盤已經達到基本控股的地步，只要有朝一日股市好轉，深套的股票就可得以解套。

　　按慣例，在宏觀經濟向好的情況下，股市不可能一蹶不振。但是，恰恰本次始自2001年的下跌走勢一直持續兩年有余。股市的綿綿下跌擊垮了市場中許多莊家，上海創富亦就是其中的一個。

　　由于上海創富手中資金許多是從其他券商營業部拆借和透支獲得，隨著股市不斷下跌，風險一天天累積，上海創富畸形的財富積木終于坍塌。

　　導火索在2003年春節引爆。春節過后，上海創富召開董事會，主要是針對公司高管人員慣例聘任。在這次會議上，大連友誼派去一位副總經理，原總經理譚斌被就地免職。大連友誼并且堅持進行內部審計。

　　面對來自上海創富各股東的詰責、質疑和公司即將展開的內部審計，譚斌自知難以掩蓋炒作X股票造成巨額虧損的事實。當晚，他交出上海創富所有公章，快速離開上海。一月后，譚斌在貴州被當地警方稽查。

　　據現場當事人描述：“開會那天，當原總經理秘書把股票交割單拿出來的時候，內部審計人員才發現，在公司的賬面上居然還有貴州華創證券上海控江路營業部出資2.3億元這回事。目前，上海創富所持有的X股股價已經腰斬，新任的上海創富高管并不想承擔這部分股權投資的虧損，認為這是該證券公司和譚斌私下的事情。”

　　據稱，貴州華創證券總部聽到此事后，震動極大，況且該營業部的部分出資資金來自國債回購，這部分資金已經到期。隨即，貴州華創證券向貴州警方報案，警方介入調查，稽查華創證券上海控江路營業部總經理。同時，華創證券立刻著手開始賣掉其所持有的X股票。

　　華創證券營業部的出貨，導致X股股價在已經大幅下跌的基礎上再次破位下跌。3月17日至4月24日，X股成交量突然劇增，這一區間的換手率達到60%。4月30日的股價長陰，是集中出貨的最后一天，此后該股開始走入不歸路。

　　大連友誼方面率先提出上海創富清盤，并提議要退出公司。但是，使大連友誼進退維谷的是，在上海創富的賬面應該有大連友誼的4500萬元資金，以及大連友誼集團的2.7億元資金。但顯然，這部分資金想要全部收回，可能性幾乎為零。

　　據內部人士稱，最后的結果是：上市公司大連友誼只能拿回1900萬元，損失3400萬元(已經公告)，而大連友誼集團當初投入的2.7億元資金，已經成為鏡中花水中月，雙方談判結果：按上海創富目前持有x股票平均成本15元左右計，折算成1800萬股x股票返還給大連友誼集團，到本文截稿日，該股股價僅在7.3元附近，已經折價一半。這個讓上海創富所有股東都頭疼的股票，只有被分掉了事。

　　大連友誼集團目前已經將這部分股票——1800萬股X股票——轉移回大連的幾家證券公司托管。

　　收官的痛苦

　　大連友誼和集團公司將巨資委托給上海創富的時候，一定沒有想到會遇到眼下的處境。

　　本是一個經營商業高手，想做點短差就走，沒想到卻深陷其中。大連友誼及其集團公司目前的困境在于：商業要經營好，X股票還要擇機賣掉——前者道清路熟，但后者則不知如何應對。

　　作為一家主營商業的公司，給其帶來陣痛并非來自行業本身，而是來自資本市場。大多數股東是看好大連友誼的商業前景，方才買進其股票投資該公司，并不是因為其資本運作水平有多高。況且，如果大連友誼集團的上億資金來自于上市公司大連友誼情況屬實，那這筆錢將會給上市公司帶來多大的打擊，現在還沒有準確的估量。

　　面對《新財經》記者的質疑，大連友誼高層不置可否。這似乎表明，一切都是家中之事，沒有必要告知。股東的知情權無法得到體現，勢必侵害投資者的利益，影響市場公信。當初，投資者認購上市公司發行或增發的股票，就是基于對公司擬投資項目的承諾，但上市公司卻事與愿違。

　　上市公司將募集資金大量用于委托理財的一個最直接的影響是產生“擠出效應”，即擠占上市公司發展主業項目所需的投入，這勢必會對公司主業的競爭力和發展后勁產生不利影響。不過，雖然屢次受到證券監管部門的嚴格要求，但這種情況仍然屢禁不止。“如果股市行情再來，仍然會有大筆資金進入，瘋狂漲停板的現象仍會出現，因為，資本逐利的本性不會變。”一位私募基金經理對記者說。

　　而這些逐利的資本顯然并不會一切如愿。大連友誼及集團公司注定要面臨收官的黑洞與痛苦，不過，冷暖只有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