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七點半，美國A123系統公司密歇根工廠的門口已經很難找到停車位，白班和夜班工人剛剛完成交接班，24小時運轉的生產線迎來了新的一天。
雙贏之道
兩年前，這家掌握全球電動汽車電池領先技術的行業翹楚因資金鏈斷裂宣告破產，來自中國的民營企業萬向集團將其購入麾下。一年后，A123開始盈利，破產時離職的工人紛紛回來上班。受惠于中國迅速發展的電動汽車市場，公司管理層決定將產能擴大一倍，在密歇根再建一處工廠。
2012年萬向宣布收購A123的消息曾攪動美國政壇。當時恰逢大選之年，奧巴馬和羅姆尼兩位候選人相斗正酣。羅姆尼就此事宣稱，如果奧巴馬政府批準了這一收購，將會縱容中國人竊取美國新能源核心技術，中國隨后就會關張走人，不會創造任何就業崗位。
“沒有人一開始會主動傾向于讓一家中國公司來收購A123。但后來事實證明，萬向的收購是成功的。” A123首席執行官賈森·福西爾在位于利沃尼亞市郊的辦公室對記者表示，“當時還有一家美國公司參加競購，它們的方案是關掉工廠，僅保留A123的知識產權。如果最后不是萬向勝出，你現在看到的工廠也許已經不復存在，我也不會坐在這里。”
在萬向成功收購A123的背后，是中美兩大經濟體的結構互補以及互利共贏。中國的資金和市場拯救了一個有著優質核心資產的美國企業，并挽救了數百個就業崗位；美國先進的技術和管理經驗讓中國消費者享受了具有優質性能的產品，并給中國企業帶來管理上的參照系。這種良性互動正通過跨國投資的方式展現生機，美國地方政府也對此投入了相當的關注和熱情。
萬向美國公司總部所在的伊利諾伊州堪稱美國對華商貿往來最密切的省州之一。中國是伊州第三大商品出口目的地，僅次于加拿大和墨西哥。中國企業目前在伊州創造3000多個就業崗位。自二十年前起，很多中國企業都將伊利諾伊視作進入美國的“門戶”。
盡管如此，伊利諾伊的招商部門在吸引中國投資方面并不敢懈怠，因為美國幾乎所有的州地都已投入對中國“金主”的爭搶。便宜的土地、繁多稅收減免、提供訓練有素且價格合理的勞動力？？特別值得一提的是，不少南方州在成本上具有先天的優勢。
伊利諾伊州商務廳副廳長安德里亞·溫特斯不久前剛從州議會轉到行政部門，尋找中國投資是她上任后工作的重中之重。她表示：“我們現在最擔心的是投資環境不如鄰近州那樣吸引人。州政府正著手進行工人福利和房產稅制度等結構性改革，以保持我們在投資環境上的競爭力。”
伊利諾伊州最大城市芝加哥的副市長史蒂文·科克剛剛結束上海之行。自從芝加哥和中國簽訂了“門戶城市協定”之后，中國公司在芝加哥的投資翻了一倍。但在科克看來，那只是一個開始。他對記者說：“中國消費市場幾何式的增長以及跨國投資的迅猛發展勢頭讓我們看到，我們正處在一個充滿機遇的歷史關頭，這是良性雙邊關系的重要指征。”
芝加哥東北三十英里的羅克福德是工業“銹帶”上的一座小城，這幾年經濟發展一直依靠遺存的制造業基礎和外國投資。萬向在羅克福德的數筆投資對小城有著非凡意義。45歲的勞倫斯·莫里西擔任市長已經10年，不久前他剛去中國為城市中心的幾個地產項目尋找EB5投資人。
莫里西說：“美國有一些人對中國存在不少誤解和困惑。我能做的就是在與商界、民眾的溝通過程中幫助他們消除誤解。尤其是對于那些在中國公司工作的美國人和他們的家庭，每當想起給他們發薪水的公司是中國血統，他們就會對中國心存感激。”
在美國經濟和就業受益于中國投資的同時，中國企業也從美國的企業運作和營商環境中獲得新的啟發。
萬向美國公司總裁倪頻說：“萬向收購A123最大的收獲不是技術，而是管理經驗。”萬向完成收購后給A123原有管理層保留了最大的自主權，這讓萬向得以近距離觀察美國企業的現代化運作模式。
“中國企業看重現金資產而輕運營，有‘地主情結’。美國企業看重運營管理，注重研發創新和競爭優勢。我們需要向美國學習的東西太多太多。”倪頻說。
南卡經驗
與收購一個成熟的美國公司并讓其自主運營相比，對于中國企業而言，在陌生的國度平地建起工廠，然后“招兵買馬”直至開足馬力生產，顯然更費周章。
在南卡萊羅那州的蘭卡斯特縣，中國杭州科爾集團投資建設的紡紗廠已經開始試運行。車間里，來自蕭山的技術指導員正在教美國工人操作從中國運來的紡紗機，從德克薩斯州和路易斯安那州運來的原棉已經變成細密的紗錠，將被運往美國其他州、中國內地和南美。
南卡曾是美國南方“紡織工業走廊”的重要組成部分，當地人自稱血液里流淌著紡織的基因。上世紀八十年代起，全球化浪潮使美國紡織業的風頭被新興國家搶走。除了少數以高技術為先導的高端紡紗廠還在運轉，南卡大部分勞動密集型紡紗廠早已關門。如今，一些一百多年前的紡紗廠房被改造成精品公寓出租，樓宇的外立面還在向人們提示著這里昔日的輝煌。
聽聞中國公司來南卡開紡紗廠，附近格林維爾市市長諾爾斯·懷特頗感意外。現在懷特每次去中國都要參加幾個紡織交易博覽會，希望將類似的投資引入格林維爾。科爾的落戶為蘭卡斯特帶來了500個就業崗位，有什么事能比創造就業更能讓地方政府為之心動呢？
在科爾工廠的東南方向，另一家來自中國寧波的企業——江南化纖的工廠已經拔地而起，其主體建筑高度相當于八層公寓，是方圓數十公里內的最高點。廢舊塑料品將從樓頂的機器裝置中經過層層加工，最后變成形如發絲的塑料纖維。大批成套設備生產線已經從湖南瀏陽運抵正在施工的廠房里。
這些中國本土的勞動密集型企業為什么會到美國來建廠？將這兩個項目引入南卡的前南卡商務廳中國項目負責人林新偉對記者表示，低成本驅動是背后最大的動因，“對于民營企業而言，幾億美元的投資如果帳算不過來，他們打死也不會來”。
科爾工廠負責人王可告訴記者，南卡的電費比中國便宜一半以上，棉花便宜近一半，土地價格也低不少。“便宜的電費對于我們這樣需要24小時運轉的工廠來說非常重要，”江南化纖首席運營官毛偉峰對記者說。該公司來美國建廠的原因還包括規避美歐對中國塑料纖維發起的多輪“反傾銷”調查。此外，赴美建廠拉近了這兩家企業與北美客戶之間的距離。
中美之間迅速縮小的制造業成本差距是很多中國企業來美建廠的最主要因素。林新偉對記者表示，2009年美國制造業生產成本是中國的12倍，2012年已經縮小到5至6倍，現在大約是3倍。波士頓咨詢公司的研究報告則顯示，不考慮運輸成本等因素，在美國花1美元制造出來的東西在中國制造要花0.96美元。
不過，林新偉認為，中美制造業成本“1:0.96”的數據并不準確。雖然美國能源、土地價格比中國低，但人力成本仍是中國的5到6倍，美國的絕對成本仍大幅高于中國。不過，波士頓咨詢公司的數據的確反映了一種趨勢：這幾年兩國成本差距縮小的速度很快，加之靠近客戶，且美國已經加入和即將加入多項自由貿易協定，赴美建廠成了很多中國規模企業自然而然的戰略選擇。
華盛頓智庫彼得森國際經濟研究所高級研究員尼古拉斯·拉迪認為，中國企業來美國投資不僅帶來了就業和稅收，還可以幫助美國在一些行業實現復興。
科爾在南卡開工不久后就有一家印染廠和一家棉布廠決定在它附近落戶，科爾的到來開始帶動當地紡織業整條產業鏈。
倪頻也對記者表示，有一些美國企業掌握優秀技術，對市場也有深刻的理解。但是在全球化競爭的環境下，它們仍然試圖占領生產制造的每一個環節，沒有形成規模經濟，最后險遭淘汰。而一些具有全球資源優化整合能力的中國公司可以幫助這些美國企業降低總成本，實現產業結構的調整。
文化差異
每周五下午，王可都要花兩個半小時專門和工廠里的美國雇員開懇談會，了解他們對工作的想法和要求。工廠正處在試運行階段，工人提出的各種要求繁雜細致。
“他們會要求在休息室加一個冰箱、微波爐或者垃圾桶，還有人不能適應12小時倒班制，要求減少工作時間。”王可有些無奈。
比這些細節更復雜的是，科爾從中國請來了十幾個技術指導——他們要教會美國工人使用從中國運來的紡紗生產線。雖然南卡人對紡織機并不陌生，但由于紡織業在這個地區已經消失很多年了，科爾需要重新對美國工人進行培訓。
在科爾的車間里，每排紡紗機的盡頭有一個數字顯示屏。它們以百分制的形式，實時顯示著操作人員運行那些機器的效率。中國工人很少會讓這個數字低于97，美國工人目前的水平既有70多，也有50多。盡管如此，王可表示他們對美國工人有足夠的信心和耐心。
在美國有近10億美元投資的福耀玻璃董事長曹德旺此前在接受美國媒體采訪時談到，中國企業到美國投資要跟工會處理好關系，“我接受他們的條件，他們也就逐漸支持我”。中美文化之間的差異并不是很大，只要能夠協商好條件，合作還是很順利的。
“我答應了每小時加兩美元工資，這是前雇主與工會打了長達四年官司卻未解決的要求。但作為交換條件，我提出美國工人在工作上必須達到與中國工人同樣的標準。不能拿錢不做事啊！”他說。
懷特做市長25年以來接觸過數不清的外國投資者，讓他意外的是，不同國家的公司對在美國投資最大的顧慮都是文化差異。說到文化差異，坐在懷特身邊的律師弗蘭克·戴維斯插起話來：中國工廠在國內建廠往往會把免費提供員工宿舍作為招工時的一個“賣點”，這些宿舍往往建在廠房不遠處。但是在美國，不但員工不買這個帳，有時還會被算作違規建筑。
在懷特看來，德國公司非常嚴謹，意大利公司就比較隨性。中國公司和德國公司有點類似，都是要等到各方面條件都合適后才作決定。“其實在某些緊要關頭，你需要信任你的合作伙伴。”他說。
曹德旺談到在美投資的體會時說：“最大的一點，學會尊重美國，愛上美國，你在這里投資必須去愛它，你不去愛它、不去尊重它，你肯定死了。”
肯陽資本中國區總裁李向輝認為，中美兩國的商業文化不存在孰優孰劣，更多的是相互了解，求同存異。中美兩個團隊相互交流、協同配合才能體現跨國投資公司的“全球化”平臺優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