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產業·公司】北緯53度的堅守
——中俄原油管道漠河輸油站紀事
《中國經濟周刊》記者 宋雪蓮 | 漠河報道
經過4個多小時的顛簸,穿越中國最北端漠河境內不到30歲樹齡的次生林,放眼望去,盡管眼前一片郁郁蔥蔥,但顯見的稚嫩仍然刺痛人心。
用中國石油管道公司大慶(加格達奇)分公司黨委副書記李振江的話講,28年前經歷的那場震驚世界的森林大火,讓這片一度化為焦土的林區尚處于50年生態恢復期之中。盡管那一棵棵小樹自顧自地茁壯成長,但是,這里的生態環境已是極為脆弱、敏感。
路的盡頭,是籌劃了16年,建成不到6年的漠河輸油站。
漠河輸油站是中俄原油管道進入中國的第一站,也是我國緯度最高、冬季氣溫最低的輸油泵站。
輸油站位于北緯53度。冬季白天不足6個小時,夏至前后凌晨兩點天就開始亮了。最低氣溫可達零下52.3攝氏度,全年積雪達8個月之久。
一個耳熟能詳的故事是,來采訪的某電視臺女記者握著話筒在冬季的寒風中采訪,等采訪完,女記者哭了,因為她的手不能動了。
在通往輸油站的這條路還是砂石路的時候,站里的員工被隔在森林的深處,暴雨、暴雪隨時會讓這條路成為天塹,員工們何時能夠回家,他們經常自己也不知道。
曾經沒有電視信號,手機信號也時斷時續的日子讓寂寞成為這里生活的常態。可就是當年這個95%的員工都不愿意來的輸油站,從2011年1月1日開始輸送原油,到2015年7月9日記者抵達的時候,已經安全運行1651天。
未來15年,俄羅斯還將通過這條管道每年向我國供應1500萬噸原油,最大年輸量3000萬噸。
肩負特殊使命的輸油站
起自俄羅斯遠東斯科沃羅季諾分輸站,穿越界江黑龍江,止于大慶林源,一個全長千余公里的跨國能源大動脈——中俄原油管道就這樣靜靜地深藏在大興安嶺的森林里。
中國石油管道公司大慶(加格達奇)分公司所管理運營的漠大線(黑龍江漠河至大慶段)跨國原油管道連接著中俄兩個大國;作為原油進口通道,它是我國四大能源戰略通道之一;所轄管段途經大興安嶺山脈,沿途分布著森林、沼澤和凍土層,自然條件惡劣,經受著多項世界罕見的極限挑戰。輸油管道埋在凍土層之下4米深的地方,即使在冬季,原油也不會凍結,這也保證管道不容易被外力破壞。
漠河輸油站建在距興安鎮約4公里的一座小山上。小鎮上的人說,如果不是突然有了這個讓小鎮熱鬧了許多的輸油站,這里生活的人們怕是也要絕跡了。
這是一座肩負著特殊使命的輸油站,是1030公里中俄原油管道(其中中國境內925公里)中國境內的首站。輸油站地面設施中最顯眼的是12個巨大的儲油罐,每個都有7層樓高。進入工作區的人們必須穿上防靜電的工作服和頭盔,不能帶明火也不能接打手機。這里有先進的監控設備,遠在北京和廊坊的指揮中心都能看到現場情景。
據中石油工作人員介紹,每年從這里進口的俄羅斯原油約占中國總需求的5%,到目前為止,除因俄遠東地震曾短暫中斷幾小時外,這條管道一直穩定運行。
安全對漠河輸油站來說異常重要,李振江告訴《中國經濟周刊》記者,他最怕的就是晚上10點以后電話鈴聲響起,但事實上,他們每天都處在“24小時壓力之下”。“絕對不能出事,不能讓一滴油流進眼前這條黑龍江。”李振江說,“這已不僅僅是這里的生態要求,江對面就是俄羅斯,出一點事可能就是國際大事。”
大興安嶺是我國最大的天然林區,管道穿越林區420公里,落葉松、白樺及低矮灌木遍布,遇火易燃。無論是建設階段的管道焊接、氣割等動火作業,還是運營以后的維護保養,都讓他們不敢有一絲一毫的懈怠。李振江感慨道,“1987年大興安嶺那場大火太可怕了,我們可不能做大興安嶺的罪人。”
中俄原油管道面臨的建設維護難題是世界級的,對安全環保則提出了更高要求。雪天巡線曾經讓一個年輕員工累得寧可凍死也不愿爬起來,而這是在8個月的冬季里漠河站員工的日常工作內容。
據悉,中石油在漠大線投入的安全專項資金高達8.85億元,占總投資的12.8%。
小站遭遇“四大難”
李振江,一口濃重的北京腔,當年畢業分到東北這個遙遠的邊陲之地時,他爸爸在地圖上找了又找,隨后心涼了半截。他對記者笑稱,“住賓館開發票時,加格達奇經常被賓館前臺當成是國外地名。”
李振江告訴《中國經濟周刊》記者,“一些父母得知孩子被分到加格達奇的時候,一家人捧著地圖找不到時哭,找到了更哭。以至于來到漠河輸油站工作的孩子,只敢和家長報喜而不敢報憂。”
漠河站員工面臨“四大難”:出行難、就醫難、婚戀難和戶外活動難,“小姑娘在這個地方談戀愛,經常找不到合適的對象,我看著都心疼。”李振江說,“小伙子找對象更難,因為女孩子少。已有家庭的員工也大多長期兩地分居,不能為父母盡孝,不能照顧懷孕生產的妻子,更無暇顧及孩子的教育。”
近兩年,漠河輸油站的出行難問題已經得到很大程度的改善,從漠河縣城到興安鎮的道路正成為一條比當初砂石路寬闊得多的柏油路,其中的一段就是專門為輸油站修建的。即便道路總長不過200公里,但開車穿越原始森林的過程仍然要4個小時左右。由于往來車輛極少,途中90%的地區沒有手機信號,一旦出事,用手機無法對外求救,所以步話機是輸油站員工的必備工具。
李振江告訴《中國經濟周刊》記者,組建之初,沒有人愿意來漠大線工作,因為大家對聚少離多的日子過怕了。事實上,加格達奇分公司的每個員工都有自己的一項技能,公司在把員工分到漠大線沿途各站的時候會根據崗位工種進行分配。然后根據員工的家庭情況,孩子小的、父母年齡大的老同志分得近些,年輕的遠些。
即便有了這些原則,但是在把員工們帶到各個站的時候,李振江還是想了一些辦法。“一是選擇了最好的季節和日子,我們把時間定在了8月8日。二是誰分到哪個站事先沒有告訴,而是到了一個站通知一批人下去。”
終于只剩下去漠河站的員工了,李振江因為要在加格達奇和地方溝通,就沒有跟著員工們進站。當晚8點,他突然接到電話,說車掉溝里了,隨后對方的手機就沒有了信號。
后來大家才得知,車在泥路上打滑發生了側翻,好在沒有人員受傷。側翻地距離興安鎮20多公里,沒有信號請求救援,人們只能各自扛著行李往前走。興安鎮的人左等人不來右等人不來地接出來后,他們發現的是一支狼狽不堪的40余人的隊伍。他們在興安鎮好不容易找到一輛面包車,到后半夜3點才把這些人全部運到漠河站。
站里熬了姜湯準備了晚餐,賭著氣的一行人哪有心情,脾氣不好的甚至是把宿舍門踢開后把行李扔進去的。但李振江告訴記者,“就是這群可愛的員工,第二天就開始執行任務,一點也不含糊。”
李振江告訴《中國經濟周刊》記者,站里已經有男孩子女孩子談起了戀愛,他心里的滋味也是五味雜陳,因為結婚后的孕期保養站里的食堂很難做到,孕檢醫院離這里好幾個小時,路上的安全如何保證?
李振江表示,任何一個團隊,都要有集體主義精神,中石油的三代員工,從第一代員工的“人到崗心到崗責任到崗”,到第三代80后、90后員工,這些被質疑不能擔當的一代,踐行的依然是“北極飲冰難涼熱血”的熱情。
讓每一個人都有希望
特殊的使命,艱苦的環境,如何讓員工們心甘情愿地堅守,這已不是通過單純的思想教育就可以完成的,企業發展過程中所追求的共同的價值觀,是企業屢試不爽的精神法寶。李振江告訴記者:“都說有錢能使鬼推磨,但是我說有理想也能讓磨推鬼。”
漠河站是一個溫暖的家,這成為這些員工“駐守神州北極、為共和國加油”的動力所在。據悉,一年中,員工們有2/3的時間在站上一起度過,站里年輕人多,漠河站就專門購進體育設施,建立了北緯53度書屋、青年劇場、畫廊等富有特色的文娛場所;成立了藝術聯合體等八大社會團體;漠河站站長張春青還在站里發起了戒煙活動,并定期組織羽毛球賽、籃球賽。如今,“健康工作、健康生活”已成為全體員工共同的理念。
漠河輸油站的加林達計量交接站設在俄羅斯境內的作業區,與漠河站隔黑龍江相望,漠河站的8名員工常年堅守在那里,很難有機會“回國”省親。特別是春節,身處異國他鄉的他們鄉思之情更濃。為了讓這8名員工與國內同事共賞煙花,張春青就想出了“隔江跨國賞煙花”的方法:站里提前打電話約他們到江邊,再如約準時點燃煙花。
這一“約定”已堅持了3年。
“有人質疑當年鐵人王進喜‘有條件要上沒有條件也要上’的說法,我認為不能脫離歷史背景來理解這句話。我們現在強調企業精神、大慶精神,并在這種文化中發展自己企業的子文化。”李振江說。
漠河站提出的“鎮守神州北極,為共和國加油”的“北緯53度文化”,就是結合自己單位的行業特點、企業所處的地域與本單位的實際情況提出來的。在李振江看來,企業文化也要生產文化產品,也要有成果,也要一樣看得見、摸得著。
“企業文化第一要生產的就是人。我們因此建設了一支高素質的員工隊伍。”李振江說,“第二是業績,我們5年間就獲得百個標桿單位稱號,從中石油幾萬個基層單位中脫穎而出。同樣,企業文化也讓每個員工都成才,企業為其搭建平臺,讓大家都生活在希望之中。”
李振江向記者介紹,“在漠河站,除去走向管理崗位這一種職業規劃外,走技術通道的藍領、高級技師,他們的待遇一點不比領導差。而工作好的員工我們還會向上級單位推薦,原來的翻譯于志博就是在漠河站兢兢業業工作了三年后被調到管道公司的。這樣的人才流動有50人之多,都輸送到了更好的崗位。”李振江說,“這些二十七八歲的孩子,從校門到社會,來到這里,開始的時候大家還在一起喝喝酒,但現在連酒都不怎么喝了,因為該說的話都說完了。我們不能讓他們的時間都荒廢了。”
為此,他們和北京石油大學聯合成立了“成才在漠大”研究生班,這些年已經有27名員工考上了研究生,今年還有十幾人報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