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記者 樊力
中國人喜歡英雄,尤其喜歡那些東山再起的故事。自1978年至今,企業家開始作為一個階層成為時代的新貴。渴望、財富、打拼,披荊斬棘的市場之手與種種非市場因素構成的變量相互沖撞,時間構筑起的洪流,從來沒有如此難以形容。
哪怕再精彩的文字,都不可能還原真實的商業世界。真實的商業世界,除了望不見盡頭的平凡瑣碎,更多的還是那些“不可說”以及“只能以后再說”的事。
1959年出生的左安一,是遼寧大學有史以來第一個大學生萬元戶,在那個大學生創業還被看作不務正業、甚至被人舉報的年代,左安一已經通過經商為母親改善了生活。接下來的故事,則是改革開放大時代下的經典版本:他放棄前途大好的銀行職位,出國留學,又在綠卡即將到手之際再度放棄,回國投入火熱的中俄邊貿。之后,在那個很多地產開發商還未進入北京的年代,他又以精準的眼光,攜旗下的天圓集團在北京中軸線上拿下了令旁人艷羨不已的地塊。
中軸線,按民間的說法即皇城的龍脈。天圓地塊位于北京中軸線與北二環的交匯處,其正南方是以鼓樓、故宮、天安門等為代表的皇家建筑群。彼時,天圓廣場項目得到了北京市領導的高度重視,一度被列為迎奧運的50個重點工程項目之一。
然而,這一地標性建筑并未從藍圖中站立起來,相反,一段始料未及的冤獄讓左安一身陷囹圄。人被剪去自由即為“囚”。看得見的幾十億身家瞬間化為烏有,從最初的無期徒刑到1803天后的無罪釋放,這段將近五年的冤獄足以將常人徹底擊潰。
左安一冤案得以昭雪的背后,是多位高層領導的關注和商界朋友的營救,最終當他被宣布無罪釋放時,大家都認為他會休整一段時間,但他沒有。左安一去看望了母親和給了他幫助的領導、朋友之后便開始重裝上陣,再度投身房地產行業。
卷土重來。在經歷了冤獄浩劫、一貧如洗的艱辛歲月,依然有香港和北京的商界大亨支持他再次創業,最令人百思不解的是,藏傳佛教五大門派之一的覺囊派掌門人健陽樂助金剛上師都還借給了他1000萬元。
又是四年的曲折往復。最終,在鳥巢的南側,兩棟高150米、建筑面積22萬平方米的摩天大廈破土動工。僅此一個項目建成后,天圓集團的凈資產即達50億元。
左安一的故事,充滿了許多只會在電影大片中閃現的情節,大學創業、體制內下海、邊貿生意、投身房地產、從無期徒刑到無罪釋放,最終東山再起……時光打在他的身上,集中展現了第一代中國企業家的滄桑人生,以及中國商業社會成長和變遷的完整過程。
時代風云變幻,沒有經歷過命運大起大落深度捶打的人,不足以談人生。對于那些身處真實商業世界的人,左安一的故事則是一個很好的勵志故事。因為人生路上,能夠溫暖和推動自己前行的,唯有澎湃的靈魂。
向前一步
今天的企業家總愛感嘆生意難做,機遇不再,沒能趕上三十多年前的第一撥商海逐浪。事實上,他們中的很多人即便真趕上了那個時代,依舊很難向前一步。機遇,絕大多數時候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而是創造出來的。
人必須去主宰機遇。縱觀今天的地產江湖,大佬們多出生于上世紀50年代。王石1951年出生于廣西柳州,王建林1954年出生于四川,黃怒波1956年出生于甘肅蘭州,許家印1958年出生于河南,左安一比許家印小一歲,出生于遼寧鞍山。
上世紀50年代生人有一個普遍特征,受過物質生活的磨礪、基礎知識好,身上多少有一些時光打不掉的理想主義。當然,這種理想主義在今天往往被稱之為“犟”。與黃怒波的成長路徑相似,因為父親被打成現行反革命,年輕時的黃怒波嘗盡生活苦楚,差不多與之同時,左安一也因為父親被打成走資派,全家在1970年被下放到遼寧營口一個叫祝家溝的地方。
在家里,左安一排行第六,他有三個哥哥,兩個姐姐,三個弟弟。左安一受到的商業啟蒙,來源于父親的影響。由于家里人口多,生產隊分的糧食不夠吃,怎樣能讓家里人吃飽飯?祝家溝除了產高粱玉米之外還產蘋果,每年分到蘋果時父親都讓家里人少吃或不吃,然后父親就把蘋果用毛驢拉到那些糧食稍有富余的人家問愿不愿意用糧食換蘋果。這種今天被稱之為以貨易貨的方式,讓家里人多吃了很多頓飽飯。左安一也受到了商業的熏陶。
左安一的讀書成績很好,他將此歸結于自己能夠找到更好的學習方法。他的語言邏輯很早便得到了老師們的肯定,課堂上總是被叫起來總結某篇課文的中心思想,等他回答完畢,老師會讓他再說一遍,同時讓同學們記下來作為課文的中心思想。
盡管左安一在農村時學習成績一直很優秀,但父親1978年被平反全家返回鞍山市后,當左安一到了鞍山市第三中學這個遼寧省重點中學時,由于農村的教學質量與省重點的差距,左安一在半年多的時間里都是班級的最后一名。但左安一沒有放棄,憑借自己良好的學習方法,1980年,左安一以鞍山市第三中學文科第三名的成績考入遼寧大學國際金融專業;緊接著,左安一在校園里創下了“奇跡”。
那個時候,全中國幾乎聽不到有大學生經商的新聞,但左安一卻悄悄做起了生意,一年下來,他竟然成了“萬元戶”。“萬元戶”,一個泛黃的時代名詞。但在上世紀八十年代,人們的月平均工資只有四、五十元,一個學生每月連吃帶用也只需要10多元錢。左安一是怎么成為萬元戶的呢?
他家住鞍山,大學在沈陽,兩地往返之時,左安一發現鞍山家具市場的東西比沈陽要便宜很多,而鞍山距沈陽不過一個多小時車程。于是,他成功說服母親,從1978年鞍山市政府給父親平反的3000元賠償款中拿出了2000元。然后,左安一每個周末到鞍山搞一車家具,再拉到沈陽售賣,如果沒有賣完,他就讓弟弟們接著再賣。
左安一說:“八十年代初,改革開放才剛剛開始,經商還是一個非常新鮮的概念。那個年代商人是沒有社會地位的,人們也一度瞧不上個體戶。因此,一般的大學生絕對不敢越雷池一步。”
越雷池一步。如果說現在創業者是因為市場競爭的日益充分而喟嘆生意難做,那在當年,不明確的風向則更考驗向前一步的勇氣。只是無論哪個時代,成功都不是偶然,敢不敢向前一步孤獨地承受未知的前方,非常關鍵。當然,這句話,說著容易,做著難。
成為萬元戶后,左安一用5000元買了一套房子孝敬母親。滄海桑田,當年在鞍山5000元能買一套房子,現在連一平方米都買不到了。
再向前一步
人生實在是神奇。一年一年,我們看不到行進中的自己,只能回過頭去,看看自己的影子。步出大學后的左安一遭遇了很多的不理解。而這種不理解的緣由與他選擇在大學的周末做生意時一樣,這個人沒有按照世俗的看法生活,他超前了一步。
1984年,左安一被分配到中國銀行黑龍江省分行做外匯信托業務,三年后當上科長。當時的左安一,業務和品德都得到了同事們的尊重,事業可謂一帆風順。銀行在當年是個不折不扣的金飯碗,很多人夢寐以求,而左安一所在的部門更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但1989年,左安一卻頂著家人朋友的壓力,堅決辭去了中行的職務。
他準備只身前往澳大利亞留學。
沒有冒險精神,人生就缺乏詩意,活著就感覺少了激情。多年后,回憶起當年的決定,左安一仍然慶幸自己的選擇:“那時候銀行的工作,旱澇保收,衣食無憂,這在當時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工作啊。但是,我不甘心,我不愿意干一開始就知道生命終點在哪里的工作,所以你得冒這個險。”一手砸碎了銀行工作的“銀飯碗”,雖然看上去信心滿滿,左安一也曾擔心萬一達不到預期怎么辦。可開弓沒有回頭箭,他說,自己只能一心向前。
因為時代原因,左安一所在的那批留學生都能拿到綠卡,但澳方有一個附加條件,拿到綠卡后,四年之內不許回國。當年,中國在澳大利亞的眾多留學生中,幾乎沒有一個愿意放棄綠卡,但左安一卻再次做出了與他人不同的選擇。
一方面,左安一覺得自己的女兒剛剛出生,四年內不回國,他顯然辦不到;另一方面,他認為綠卡隨時都可以辦,而國內改革開放下的大好機會卻不能等,更不能錯過。
左安一回國了。1992年,他創建了天圓經貿公司,此時中俄邊貿生意正如火如荼,不到一年的時間,他順利賺得200多萬元;第二年,又賺了1000多萬元,左安一隨即成立了天圓金融信息服務公司,主營業務為他的老本行——外匯期貨以及金融理財業務。通過這些業務,左安一完成了資本的原始積累,到了1995年,注冊資金為5000萬元的天圓集團成立了。
一個細節可以說明左安一的資源整合能力。通過以前在銀行時積累的人脈,聽說左安一出來創業后,很多企業老板都主動找到左安一尋求合作。在這些商界老江湖眼中,左做人的實在和厚道足以讓他們信任。于是,天圓集團當時的股東構成中,還有帶有國企背景的“哈高科”,以及在1995年資產近20億元的慶大集團。
彼時的左安一,雄心萬丈,穩中求進。海外留學經歷讓他目睹了西方國家在金融業上的發達,在相繼考察多個國家后,1996年,左安一在紐約世貿大廈租下辦公室,成立了天圓金融公司(以下簡稱美國天圓)。
按照左安一的規劃,通過以前在中行工作時結識的眾多國外優秀公司,美國天圓將在金融業務上大有斬獲;另一方面,國內的朋友和同學也在不斷地邀請他進入一個全新的行業——房地產。
闖蕩京城
事實上,左安一挺進房地產業的上世紀90年代中期,正值海南房地產泡沫徹底破滅,很多人對地產行業并不看好。經過調研,左安一堅定地認為中國的地產行業將進入全新快車道。海南的泡沫,只是一個區域性市場不符合經濟規律的過度膨脹,而在中國巨大的城市版圖上,春潮已經暗涌。
左安一選擇的市場是首都北京。此時的北京儼然一個大的工地,飛速發展的城市釋放出眾多建設項目,但左安一對一般品質的項目興趣不大,他一門心思地尋找位置,交通,環境俱佳,能夠建成地標性的項目。
通過一番艱苦的努力,到2002年,左安一已經擁有了北京天圓廣場和元泰國際公寓兩大項目。如果沒有后來的那場飛來浩劫,2004年這兩個項目建成,收益至少在40億元以上。
值得一提的,是天圓廣場項目。
單從字面上很難說清天圓廣場的價值,但談一下它所在的地塊即能說明一切。作為北京城的空間靈魂,以紫禁城為核心的南北中軸線在過去被稱之為龍脈,這條線上從南到北分別為永定門、天壇、前門、天安門、故宮、北海、鼓樓、鐘樓。而鐘樓的后側,即為天圓廣場。
即便今天,左安一談起這個讓他人生悲喜交加的項目,依舊豪情萬丈,充滿感情。
“天圓廣場,在北京中軸線上肩負著歷史與現代相互交接的使命。一方面作為歷史軸線的結束,另一方面又作為新城空間的開始,是傳統空間與現代空間轉換的標志!”
為了拿下天圓廣場項目,從1997年到2001年,左安一投入了巨大資金和心血。用他自己的話說,他對這個項目投入的感情和精力,甚至超過了他唯一的女兒。
天圓廣場推進雖然艱難,但好消息依舊不斷。
1997年下半年,天圓集團和北京東城區園林局簽署項目協議;1997年12月2日,首都規劃建設委員會明確了天圓集團對鼓樓北中軸地區兩側用地(即天圓廣場地塊)的運作權利。“也就是說,我們可以開發建設了!”
1999年11月29日,天圓公司取得北京市規劃局出具的“規劃要點通知書”,確立了天圓廣場初步的用地規劃性質和建筑規模。
2000年2月28日,在人民大會堂,左安一舉辦了天圓廣場方案國際招標大會。左安一請來了時任國家建設部副部長、美國建筑協會主席、日本建筑大師、清華大學建筑學院院長、港澳臺三地的建筑協會主席等十多位世界級專家,對天圓廣場設計方案招標進行評審。
——此舉也開創了民營企業房地產項目國際招標的先例,得到了時任北京市委書記賈慶林、市長劉淇的贊揚,該項目還被列為當年北京迎奧運的50個重點工程項目之一。
2001年11月28日,天圓集團與廣東珠江實業發展有限公司、廣東珠江投資有限公司等合作方簽訂合同,取得了進一步融資。截止到2002年6月13日,珠江實業與珠江投資等投資方陸續向合資公司北京世紀天圓廣場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簡稱天圓地產)轉入資金人民幣1.44億元。
2002年4月1日,天圓地產正式取得北京市規劃委員會出具的“規劃意見書”。這不僅意味著天圓廣場項目取得了最關鍵的法律文件,和原規劃相比,新規劃的建筑規模和建筑高度都有了很大的提高。
2002年6月,天圓廣場完成了拆遷調查,首付給東城區園林局500萬元,拆除近1.5萬平方米的臨建,并進行了臨時綠化。天圓廣場項目進入實質啟動階段。
一路闖關,取得各項“通行證”。對于了解房地產行業的人而言,這些生硬消息背后的甘苦無需累述。然而,就在左安一離自己的人生夢想似乎只有一步之遙的關鍵時刻,他的命運,卻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轉向。
飛來浩劫
若按照天圓廣場的推進節奏,2002年本應是左安一人生大展宏圖之年。藍圖緩緩成真,夢想立體呈現,鮮花與掌聲已經在向他走來。
當年的9月30日,一如平常。左安一親自去書店購買了很多的中文圖書,他原本準備趁國慶假期飛赴加拿大一趟,然后把書和一些禮物帶給正在溫哥華讀書的女兒。殊不知,當日晚餐后,左家的門鈴響了。
來者是哈爾濱市公安局的人。領頭的警察說,天圓集團有些問題,希望左安一回去“協助調查”。
協助調查?左安一莫名其妙。自己創業以來一直奉公守法,何況現在主業都在北京,在哈爾濱能出什么問題?最終,左安一仍不得不配合地隨警察返回了哈爾濱。只是這一去,就是五年。
——風波的起點,還得從1996年說起。
1996年,總部設在黑龍江哈爾濱的天圓集團,開始揮師北京。左安一和哈爾濱財政證券公司香坊營業部(以下簡稱香坊證券部)合作,在北京開發房地產項目,香坊證券部共拆借資金2億元給天圓集團,雙方合作開發的項目為元泰大廈和長青大廈(今天的北京瑞城中心)。香坊證券部的合作條件是,按約定收取拆借資金利息和合作項目利潤的20%作為回報。
在當年,這是一起很正常的商業合作。一方面,因為彼時國家的相關金融政策尚未完全明晰,各地手握豐沛資本金的證券公司普遍有著投資沖動;另一方面,左安一通過手上的兩個優質項目向證券公司融資,也符合雙方當時的利益及相關法規。
再后來,由于不可抗拒的原因,1996年10月29日,長青大廈的項目發包方中國老齡協會,決定將長青大廈合作方變更為香港瑞成國際公司。
也即是說,天圓集團和長青大廈的合作流產了。在當時,左安一并不認為這會對他與香坊證券部的合作構成影響,因為他彼時已發現了另一個更加黃金的地塊——即天圓廣場地塊。長青大廈流產,正好可以騰出手將資源集中到新項目上。他在第一時間將這個消息通知了香坊證券部,然后便緊鑼密鼓地推進天圓廣場。
時至2001年,國家開始調整金融政策,嚴控各地證券公司在外投資。于是,香坊證券部提出將此前合作開發給天圓集團的2億元資金轉為債務。鑒于雙方長期形成的良好合作關系,左安一爽快地答應了香坊證券部的要求,并以天圓集團在天圓廣場項目中的股權(占整個項目的40%)作為擔保。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幾乎一夜之間,天圓集團的普通借款行為竟然變成了“詐騙”!
2003年11月5日,哈爾濱檢察院對左安一提起訴訟,指控左安一“利用已終止合作的項目騙取香坊證券借款”。
檢察機關起訴稱:1996年8月,被告人左安一與中國老齡協會袁秀石洽談合作開發北京“長青大廈”建設項目,并簽訂了意向性合作協議書。同年9月,中國老齡協會決定“長青大廈”正式與香港瑞成國際公司合作,并將其決定通知了左安一。而左安一在明知項目合作已經終止的情況下,仍于1996年10月與香坊營業部簽訂了以籌建“長青大廈”為名的合作協議,拆借資金1億元人民幣。
檢察機關形成了自己證據邏輯,但顯然,這些事件的時間順序和左安一所述并不符合,也即是說檢察機關在取證過程中出現了問題。從起訴書的內容看,老齡協會終止與左安一合作的時間,是在借款前還是借款后,將直接決定左安一是否構成詐騙罪。
案情變得撲朔迷離起來,身在看守所的左安一對外界情況知曉甚少,訴訟卻一步步朝向不利于他的境地發展……
一個日記本
當左安一即將領刑無期徒刑的時候,誰也沒有想到,一個日記本里記錄的東西竟在不經意之間改寫了他的命運。真相究竟是什么?
時至2003年11月,哈爾濱的氣溫與往年一樣,開始陡降。而左案已經走到了開庭前的千鈞一發之際,就在此時,一個關鍵性證據出現了!
在左安一的律師找到當年與左安一合作的長青大廈項目總經理袁秀石取證時,袁秀石竟然在家里找到了當年與左安一合作簽訂的協議書及自己的工作日記。這些原始證據赫然記錄著:合作協議書是1996年9月14日簽署的,而中國老齡協會于1996年10月29日才決定與香港瑞成公司合作,1996年10月31日中國老齡協會正式通知左安一終止合作,且合作是老齡協會單方強行終止的。
這真是上帝的眷顧!回憶此事,左安一說,袁總有記工作日記的習慣,但取證時,袁總已退休多年,之前的那些日記本很多都扔掉了,單單這本記錄有與天圓集團合作過程的日記本還在!
袁秀石的日記本和合作意向書,徹底推翻了起訴方的時間鏈條。“借款在前,終止合同在后,也就是說,左安一向香坊證券部借款,是在接到中國老齡委終止合作通知之前。此期間天圓集團也在務實地進行項目前期準備,因此不存在隱瞞真相問題,屬于完全正常的商業借貸行為。”左安一當年的辯護人、黑龍江大學法學院院長于逸生律師曾如此表述。
公訴方的第一次起訴,因原始證據被推翻,開庭沒能如期進行。可就在所有人都認為左安一即將洗去罪名、重獲自由的時候,2004年1月18日,公訴機關再次對左提起公訴,起訴罪名與第一次相同,但指控左安一詐騙的手段則變成了虛構事實——謊稱合作項目已獲得政府批準,從香坊證券部騙取信任和資金。
當年2月26日,哈爾濱市中院作出一審判決,左安一犯詐騙罪,判處無期徒刑。
——無期徒刑,天崩地裂!自認為已經洗清嫌疑的左安一恍如五雷轟頂。他突發心臟病,幾近喪命。此前,左的身體一直很好,也沒有心臟方面的問題,但判決結果對他而言實在太荒唐、太冤枉了!他不知道究竟是從哪里伸出的力量,執意要將他置于絕境。
左安一無語問蒼天:“為什么善良誠信的自己會遭如此劫難?為什么張冠李戴的罪名也能拘留我?為什么辦案機關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竟然用空白的逮捕證強行將我逮捕?” 讓左安一無法理解的是,當左安一質問辦案人為何沒有罪證就將他逮捕時,辦案人竟說:“你經商已有十多年,不可能都是合法經營,定你點罪很容易。”
左安一失去人身自由后不到1個月,他在北京的天圓廣場項目就被強迫以零價格轉讓給哈爾濱興業產權經濟有限公司,而元泰國際公寓項目因失去了左安一的推動也中途夭折……
無奈、憤怒占據了左安一的整個身心,他幾乎發瘋地告訴自己,一定要把那些肆意玩弄他的命運,不把他置于死地不罷休的人找出來,總有一天,他要讓那些陷害他的人得到報應!但很快,他冷靜下來,理智告訴他憤怒并不能解決問題。在那間同時住有60來人的囚室里,左安一開始鍛煉身體,他每天拉著鐵門的柵欄鍛煉臂力,每天都要踏步跑兩個小時,他要沖出這本不屬于他的鐵門鐵窗……他做好了長期戰斗的準備。
在被枉判無期徒刑之后,為了不拖累親人,左安一起草了一份離婚協議,托律師轉給了妻子田霽虹。看到協議書后,妻子哭了,她不同意離婚。“就算傾家蕩產,也要上訪告狀!”
田霽虹原本是一個柔弱的女子,1998年陪女兒到美國休士頓讀書后又去了溫哥華,丈夫出事后,女兒學業受到了影響,但她也顧不上了。此后,不太會寫文章的田霽虹寫出了厚厚一疊材料;她遍訪領導、朋友,中央政法委、最高人民檢察院、最高人民法院,以及各級新聞媒體都不止一次地收到過她的申冤材料。
涅槃重生
看守所外,兩種力量開始博弈、對抗。
得知左安一蒙冤的消息后,全國人大常委(原建設部部長)葉如棠,多次向最高人民檢察院檢察長以及全國人大法制委員會領導反映左案情況;時任最高檢檢察長也兩次批示黑龍江省高檢,要求依法公正,不能冤枉無辜;時任全國工商聯副主席王治國組織法學專家在中華工商時報上為左安一呼吁并給時任黑龍江省委書記宋法棠寫信,宋書記批示黑龍江省高級人民法院要依法公正;與之同時,高銘喧、趙秉志、江平等法學權威也聯名給中央領導寫信,為左安一呼吁……左的案件一度引發新聞媒體廣泛關注。
2005年7月26日,左安一迎來了他蒙冤后的第一次曙光。黑龍江省高級人民法院撤銷了哈爾濱市中級人民法院的判決,發回哈爾濱市中級人民法院重審。然而,案件依然一波三折。辦案人重新調整了起訴左安一的內容,哈爾濱市中級人民法院重審后,卻依然維持原判……
仿佛有一只無形的手將陰霾不斷籠罩在左安一身上,讓獄中的左安一承受著常人難以想象的痛苦,尤其是精神世界的煎熬,常常讓他度日如年。他只能用在監獄里被關押了27年的曼德拉的故事安慰自己,也一度自嘲說,不知道上帝究竟要派他去干一件什么樣的大事情,才會讓他承受如此磨難。
2007年9月5日,是左安一永生難忘的日子。在第二次上訴后,黑龍江省高院宣布終審判決:左安一無罪釋放!
——至此,1800多個日夜的煎熬,終于走到了盡頭。
走出冤獄,左安一卻已到知天命的年齡。此時的他雖然獲得了哈爾濱市檢察院和法院共同賠償款20余萬元,但那個曾經讓他付出無數心血的天圓廣場卻因擱置太久,而被政府收回了。
一些朋友勸左安一還是到大公司做高管比較穩妥,有人甚至開出數百萬元年薪邀請他去做CEO,最終都被他婉言謝絕。朋友們也發現,此時的左安一,似乎并沒有被牢獄之災擊垮,甚至他的身體,通過在獄中的自我鍛煉似乎更強壯了。
左安一不能接受自己的事業就此終結,骨子里的硬氣要求他必須扛住壓力,他要東山再起,要重新創業,要重塑輝煌。
此時,那些過去結交的好友,開始向左安一伸出了援助之手。香港新鴻基金融集團董事局主席李明治,這位香港富豪榜上排名前十名的企業家,不止一次對左安一說,“一個能夠戰勝無期徒刑冤獄浩劫的人,一定可以重新站起來。”
李明治決定和左安一聯合開發北京房地產項目。他先給左安一提供了1000萬元的前期費用,并決定待項目啟動時再投入20億元來用于開發建設。
左安一的好朋友,著名企業家李曉華不僅幫助左安一整合資源,恢復權益,還主動借給他1000萬元,而且不談回報;
更加不可思議的,是藏傳佛教覺囊派第四十七代法王健陽上師。
出獄后,基于對人生的全新認識,左安一經常去健陽上師處交流。當得知左安一將重新創業時,上師竟然提出借給了左安一1000萬元人民幣,不用寫一個借條,也不求任何回報。
這確實是一段曠世奇聞。
2011年,經過近四年的重新創業,左安一再度迎來了事業巔峰。他獲得了北京奧林匹克文化商務區二號地項目的開發權益。左安一將這個項目命名為“天圓祥泰”。
祥泰,是一種安寧,也是每個人對自己生命狀態的渴望。祥泰項目同樣地段顯貴,其位處北京中軸線東側,鳥巢、水立方的南側,亦是北京市2013年重點工程之一。
天圓祥泰項目建筑面積22萬平方米,兩棟150米高的5A智能化寫字樓建成后,將成為北京奧運商圈的一個標志性建筑,也將為天圓集團貢獻超50億元的凈資產。
淡看風云激蕩
2013年3月28日,天圓祥泰正式開工奠基。數百位各界名流出席慶典,媒體云集,鎂光燈頻閃。
左安一拿起鐵鍬,當第一鍬土灑向奠基石的時候,那些如煙往事,滾滾襲來。1803天的冤獄磨難,回歸自由后將近6年的艱辛打拼,左安一最終再次回到了中國商業的中軸線上。
有時候不得不承認,企業家精神其實是一種基因,這種基因支撐一個人的商界生命,只有那些真正為商業而生的人才能夠給彼此理解、彼此神會。就像當年70多歲的褚時健被保外就醫,昔日的煙草大王開始在家鄉的哀牢山上遍植柑桔,在一片廉頗老矣尚能飯否的爭論中,這位到今天已經80多歲的老人,最終還是創造了“褚橙”奇跡。
東山再起,大不了從頭再來。這一生,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翻越自己人生的“哀牢山”的。談及往事,左安一已經不愿意提及當年將他送進冤獄的力量究竟來自哪里,他非常平靜,也沒有怨憤,“如果我成天還想著那些度日如年,生不如死的苦難歲月,還想著怎樣報復那些陷害我的人,那獲得自由和在監獄里還有什么區別?我感謝命運讓我戰勝了生死考驗,讓我跨越了常人無法跨越的死亡峽谷,鑄造了我引以自豪的人生”。
2013年初,當左安一走出了人生困境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感恩健陽上師。他不僅還完了借款,還捐資2500萬元給健陽上師正在興建的時輪金剛壇城,同時捐資200萬元幫助上師所在藏區的貧困兒童上學。
對于李曉華先生的相助,左安一也在一年后償還了借款。與之同時,他還回敬了1000萬元以表達感恩之情。在談到應該感激的人時,左安一淚光閃動,他說:“無論是在我蒙冤的歲月還是重新創業的艱辛路上,我應該感恩的人太多太多……”
事實上,在左安一出獄后的那段時間,很多昔日部下也紛紛要求歸隊,出于當時條件所限,他只挑選了八個人歸隊。隨后,在2012年公司老員工的一次聚會中,面對這幾位同心同德、與自己不離不棄的員工,左安一承諾每人給予1000萬元,改善他們的生活。
經歷大起大落的左安一,同樣也是三十多年中國商業史上東山再起速度最快的企業家。
商海一生,左安一將信用和品德看得很重。盡管一路走來,他也被人傷害過;也曾經因為自己單方面的信任對自己造成過損失,但左安一始終堅信,沒有信任的世界是悲慘的世界,只有厚德才能載物。而朋友比財富重要,朋友間的信義比黃金珍貴。
在他身邊人眼中,左安一最大的特點就是善良、講義氣,甚至因為這兩個特點吃過虧。左安一的員工也非常佩服他“先做人,再做事”的秉性,認為和他在一起共事,盡管很有壓力,卻非常開心,有意義。
在天圓祥泰項目的合作中,左安一的合作伙伴在支付最后一筆8億元的合作款項時遲付了4個多月。按照合約,對方需支付2100多萬元的違約金。但左安一得知了對方違約的特殊原因,在合作伙伴將8億元款項及2100多萬元的違約金支付到天圓公司賬戶時,他居然將這2100多萬元違約金退還給了合作伙伴。
置身欲望縱橫的商業江湖,要事事如愿難,要一夜暴富更難,很多時候,當你決定了做多大的事情,便同樣需要經受住多大的磨難。在這條路上,如果能夠始終保持著追求事業的信念,并且擁有著真正屬于自己的舞臺,左安一說——那就是命運最大的賦予和關照。
編 輯 唐 婷 romarin94@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