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企業界一個值得深究的現象是,過去幾年工業領域的資本報酬率其實并沒有明顯的上升,甚至呈現下降的態勢;但是,為什么投資規模卻日益膨脹?這實際上指向了另外一個問題,中國企業的經營導向到底是什么?
研究一些中國企業的財務報表很快可以發現,2003年以來是企業資產負債表急劇膨脹的時期,總資產和凈資產的增長都很迅速,負債也大幅度攀升,國企尤其如此。資產負債表的急劇膨脹,一方面來自資金投入的連年高速增長,另一方面來自資產價格的重估。在真實利率為負的情況下,相當于住戶部門在對企業部門進行補貼,鼓勵企業熱衷于資金投入。而資產價格的重估,部分是因為營業收入高速增長使得資產估值可以更高,還有一個重要因素,就是土地等不動產和礦產資源的價格重估——這后面更是大有文章。
譬如說,隨著城市化推進,土地自然升值,企業不需要做任何事情,只要坐在那里曬太陽就可以增加財富,并以此獲得抵押貸款從而產生現金流;而土地所有權性質的改變和土地用途的變更,包括那些普遍存在的打擦邊球式的用途變更,估值上升的空間又何止10倍。一畝產業用地是多少錢?但以產業用地名義獲得土地,實際搞商業開發甚至住宅開發,這又值多少錢?從農民那里征用集體土地是多少錢,而到企業手里又值多少錢?這些都大大推動了資產價格重估和企業資產的膨脹。此外,礦產資源的配置和估值更是存在巨大的灰色空間,政府配置不像政府配置,市場配置不像市場配置,初次配置估值不明不白,二次三次配置估值節節攀升,并且從金融部門獲得后續資金投入也十分容易,資產負債表哪能不膨脹?資產價格重估和資金投入增加相互推動,誰能夠把這種游戲不斷循環做下去,誰就會是贏家。
資產負債表急劇膨脹后,在現金流能勉強維持的情況下,不但財富效應顯現,企業也可以借此擴大經營規模,不少企業的確就這樣做大了。但是想想這樣做的代價吧,一些很有手段玩那種資產價格重估和資金投入增加游戲的企業,其實是在借政府之手和管制性的金融體系,來強迫住戶部門補貼自己,并不斷增加與政府部門和金融體系的談判籌碼。
許許多多的企業,只想著要把資產做大,繼而把經營流量做大,利潤并不重要,因為即使沒有利潤也有財富,也有談判籌碼,也能不斷擴大自身的“安全冗余”。因為,現在的政府收入很大程度上就建立在企業經營流量的基礎之上,政府也越來越在這種游戲中無法自拔,結束游戲意味著財政收入的危機;而金融部門也不敢中斷這場游戲,因為企業資產的泡沫絕大部分是由金融杠桿攪拌而成的,資產估值的崩潰意味著金融體系的崩潰。最終,為使擊鼓傳花的鼓點不斷敲下去,政府需要竭力維持甚至增強對資源的控制,哪怕采取飽受非議的各種調控手段;而金融體系則會倒逼央行更多的投放貨幣,終使央行的資產負債表也急速膨脹。
現在,整體經濟形勢下行,企業經營環境發生變化,資產價格重估出現反復,維持現金流成為挑戰,這些都倒逼著企業界改變思維方式,將心思從做大資產負債表轉向做強利潤表。政府也需作出反思,不應過多過深地干預或受制于企業的規模,因為以政府有限的財力,根本保障不了那些充滿泡沫的企業的“安全”,一旦這些企業在過度擴張中崩盤,牽連的將是很大的一張地方生態網。
在中國城市化和工業化還未完成的情況下,很難對資產價格的中長期走向作出清晰判斷。但是,當下的中國企業們,反思過去一味求大的那張資產負債表,應該是時候了。
作者為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研究員,本文不代表其所在單位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