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報記者 姜燕 陶喜年 發自江蘇鎮江

　　鎮江新區違規項目等待“變”合法

　　經國土部審批的高爾夫球場只有10個，新建球場卻近400個。盡管相關部門發布的高爾夫球場“禁建令”一道嚴過一道，卻難以阻擋部分地方對可獲取高利潤的高爾夫球場的“不懈追求”。

　　在江蘇鎮江新區打車，如果跟出租車司機說要去“綠色社體家園”，知道的人并不多，但要換個說法，提及高爾夫項目，司機們立刻能明白過來，目的地就是丁崗鎮華墅村一直在修建的高爾夫球場。

　　在國家三令五申禁止高爾夫項目用地審批的同時，這個有著4500畝用地規劃、投資20億的高爾夫項目為何可以開建呢？時代周報記者調查發現，鎮江新區的“綠色社體家園”項目從2009年開始就公然以高爾夫的名義進行招標，并于2010年動工，并且是鎮江新區政府重點運作的項目之一。為此，鎮江新區成立的14個專業園區推進工作組，其中一個就是“綠色社體家園推進工作組”。今年4月，鎮江新區政府在綜合評估，認為當前背景下不利于“頂風作案”開展高爾夫項目后，“暫時”叫停。

　　高球場栽樹應付檢查

　　時代周報記者收到的舉報稱，鎮江新區的民生工程“綠色社體家園項目”已經變相成為高爾夫球場和房地產開發項目。5月26日，記者實地探訪了這個在當地人盡皆知的高爾夫項目。

　　“綠色社體家園”緊鄰鎮江新區2009年開始實施的“萬頃良田”工程，從“萬頃良田”一路向“綠色社體家園”挺進，沿途大片平整后的土地尚未開始種植農作物。雖然從實地很難分辨“萬頃良田”跟“綠色社體家園”的分隔處具體在哪，但華墅村高高低低的波浪式土地、地下管線等足以讓人一眼認出這是一個高爾夫場地。

　　“這里每天都有人看著，就怕記者來暗訪，看了有一個多月了。看場地的人上午還在這，剛剛離開一會，你們來得太巧了。高爾夫球場最近十幾天都在種樹，沙灘都掩埋掉了，建球場的黃沙都藏在那邊坡上。”工地上的一位農民說。沿著其手指的方向，時代周報記者爬上一個土坡，確切說正是一個黃沙堆積出來的沙坡。從坡上俯瞰，有幾十個農民在進行著樹苗栽種、挖土填埋的工作。

　　仔細尋找可以發現裸露在黃土外面尚未掩埋得徹底的高爾夫地下管線。據一些農民透露，栽種的很多樹苗都是從附近苗圃“借來的”，臨時應付檢查。

　　鎮江新區組織人事部副部長、新聞中心主任陶偉解釋，“土地問題是敏感問題，我們和省國土廳聯合在查。（這個）項目是去年年底動的，時間也不長。我們發現以后整個都停了，該填埋的都填埋了。現在對我們來說，已經整治結束了。這個項目沒有正式開始做，不存在土地問題。”

　　鎮江新區政府官方網站新聞顯示，2009年9月12日，鎮江國家級綠色社體家園項目舉行簽約儀式，項目由鎮江新區和江蘇省國信資產管理集團共同建設。新聞中提到：“簽約儀式上，副市長、黨工委書記李小平對項目簽約表示祝賀。他說，國家級綠色社體家園項目的簽約是新區康體休閑旅游產業和社會事業發展的一件大喜事，對于新區文化體育事業和休閑旅游產業發展、提升現代服務業發展水平、優化投資發展環境，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在新區和國信集團的通力合作下，一定會實現雙方的互利共贏。”

　　政府推進高爾夫項目

　　據了解，國信集團是江蘇省大型國有獨資企業集團，能源、金融、不動產為其三大支柱產業，國信地產則是其發展房地產、酒店業務的不動產平臺。綠色社體家園項目是指結合當地自然地形，開發建設以綠色環保、體育建設、休閑娛樂等多元化主題的社體家園，重點打造戶外運動、大眾體育、青少年體育、老年體育等各具特色的現代綜合性體育健身家園。

　　但該項目簽約僅三個月后，2009年12月，國信地產公布的《“國信地產·鎮江新區綠色社體家園”高爾夫俱樂部策劃招標公告》就赤裸裸地顯示，“綠色社體家園總占地5000畝、總投資超過20億元。綠色社體家園中規劃的54洞高爾夫球場占地約4500畝左右，由三個不同風格的高爾夫球場組成。其中一個偏重公共球場概念，另一個設計為國際錦標賽級的球場，最后一個設計為高端純會員球場。整個54洞使用一個會所，除了基本的營運功能外，還將包括小規模的高檔酒店及會議功能”。

　　高爾夫球場占用了綠色社體家園項目90%的土地，“綠色社體家園”已經名不副實，當地政府究竟是否知情？

　　《鎮江新區2010年五大類28項重點工作目標分解表》顯示，其中一項工作目標是著力打造綠色社體家園，推動康體休閑旅游業發展，分解任務是“綠色社體家園一期項目開工建設，完成投資2億元”，工作要求“綠色社體家園項目1月份完成一期用地土地調查工作；2月初完成補償兌付，簽訂拆遷協議；2月底施工隊進場；8月份開始植草”。

　　鎮江新區管理委員會2010年2月的文件“鎮新管發〔2010〕18號”稱，為加強對專業園區開發建設的組織領導，加快實施“千億強投入”工程，決定成立鎮江新區專業園區建設和發展工作領導小組，下設辦公室以及14個專業園區推進工作組，具體負責相應的組織、協調、推進和落實工作。其中包括“綠色社體家園推進工作組”，組長是新區管委會副主任邵兵，副組長包括國土資源分局副局長吳根林等人。

　　直到今年1月公布的《鎮江新區2011年五大類30項重點工作之三》仍顯示，其中一項重點工作任務是“依托綠色社體家園、體育公園等陣地，開展體育健身活動”。

　　時代周報記者獲得的一份《綠色社體家園項目推進小組會談紀要》顯示，2010年5月20日，管委會副主任邵兵召開了項目推進會議，要求國信集團確保在5月31日前進場施工，“國信集團優先建設社體家園中的各類體育設施，在10月底華墅、留村的拆遷全部結束前進行一期球場場地平整、地下管線、苗圃建筑，避免高爾夫球場形態過早出現，在2010年11月進行草場鋪裝工程。國信集團于5月21日提出一期球場及會所施工建設進度表。國信集團確保在今年8月1日對房地產項目開工建設，年底多層封頂，小高層完成一半建設量。”

　　上述文件說明，當地政府是此高爾夫項目建設的有力推手。但鎮江新區組織人事部副部長、新聞中心主任陶偉一直堅稱，高爾夫項目是國信單方面的企業行為。他向時代周報記者表示，“就我們新區來講，從來沒提要建高爾夫球場。綠色社體家園總共有三期，一期有1000多畝，開發商去年做的，確實有往高爾夫方向做的嫌疑，我們年初發現問題，過完年以后我們覺得這種大背景下不適合做，要求開發商無條件必須先把這個項目停下來，4月份就停下來了，開發商還不是很樂意。國土部領導聽說我們現在這樣處理，總體比較認可的。”

　　（綠色社體家園里的高球場正在植樹填埋，“暫停”建設。 / 本報記者 姜燕 攝）

　　“掛羊頭賣狗肉”

　　陶偉提供給時代周報記者的《關于鎮江新區“綠色社體家園”項目的情況說明》中稱，“經過國家相關部門的允許，我區和大型國有獨資企業—江蘇國信資產管理集團合作，開始在丁崗鎮的丘陵著手‘綠色社體家園’的建設，但是由于多方原因，該項工作并未有實質性進展。出于對地塊的保護，目前進行了場地整理和綠化苗木種植，還青山綠水的自然風貌，給周邊群眾良好的生態、休憩環境。在工作過程中，我們也發現負責項目建設的企業存在失實宣傳的問題，對于項目定位把握不清，對此我們已對企業進行了查處，責令其停止失實宣傳，還原最真實的項目情況。”

　　為了證明有“國家相關部門的允許”，陶偉向時代周報記者出示了國家體育總局社會體育指導中心分別為體老字[2009]41號、社體字[2009]203號函以證實同意鎮江新區開展“綠色社體家園”項目建設。

　　其中，體老字[2009]41號函同意鎮江新區開展老年鍛煉的門球、氣排球、木球、老年高爾夫練習場等建設項目，社體字[2009]203號函同意鎮江新區開展具有青少年體育、民族體育及大眾體育項目的健身、訓練、競賽、表演、休閑等多功能、綜合性的戶外健身場地及附屬設施的建設。但其中均要求項目用地必須經符合國土規劃，合法用地。

　　陶偉稱，“有國家體育總局的批文，要是沒有這個東西，誰敢做呢。企業方面可能也因為有正規的東西，所以建造。”

　　但國家體育總局社會體育指導中心中國老年人體育協會楊主任告訴時代周報記者，“體老字[2009]41號和社體字[2009]203號函均沒有同意可以建高爾夫項目。我們批的體老字[2009]41號有老年高爾夫練習場，這是老年人的場地高爾夫項目，跟高爾夫不是一回事，有點類似于門球，而且場地很小，如果變成正常高爾夫場地肯定不行。而且我們的批復里也要求項目需要經過當地有關部門辦理合法手續。”

　　2004年10月下發的《國務院關于深化改革嚴格土地管理的決定》中明確要求，國土資源部門要根據國家產業政策，對淘汰類、限制類項目分別實行禁止和限制用地，繼續停止高檔別墅類房地產、高爾夫球場等用地審批。2006年12月，國土資源部、國家發改委聯合印發《關于發布實施〈限制用地項目目錄(2006年本)〉和〈禁止用地項目目錄(2006年本)〉的通知》，別墅類房地產開發、高爾夫球場、賽馬場項目等六類被明確列入禁止用地項目。事實上，國家體育總局沒有高爾夫球場的審批權。

　　來自國土資源部的信息表明，2011年土地執法的一個重點就是摸清全國高爾夫球場的數量，并整頓違法占用耕地。“我們也跟企業談，現在形勢在這，建高爾夫不是給我們找麻煩么。我們要求把草上的網球、沙灘排球等項目先做起來。一開始高爾夫是有雛形出來了，現在全部要求種樹。本來項目用地就是林地，在山體上索性搞綠化。”陶偉說。

　　陶偉也坦言，項目建其他東西盈利空間不大，只能靠會所，甚至商品住宅開發來盈利，而且目前純粹靠住宅拿地比較難，工業地產、旅游地產、體育地產、文化地產等容易批下來。

　　但對于目前高爾夫球場種樹是否是為了避風頭應付檢查，風頭一過，立刻重新動工，陶偉回應道，“市場有需求，如果不占用基本農田，這些高爾夫項目最終可能都是要合法化的，沒有合法化之前，我們必須停掉。即使他想建，也不會同意，短期內，不會建的。大的背景這樣，要做不是頂風作案么。”

　　有數據顯示，截至2010年年底，全國已經完成興建高爾夫球場600余個，這其中還不包括正在興建以及大量的練習場。據業內人士估計，全國高爾夫球場數量應該有1000個以上。

　　為何禁止令不僅沒有使高爾夫球場減少，反而在禁止令頒布后，全國的高爾夫球場呈野蠻增長狀態？此前，北京林業大學高爾夫教育與研究中心主任韓烈保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高爾夫球場在地方上首先算得上夠投資規模的招商項目，它對于環境的改善、就業的帶動尤其是稅收的貢獻是顯而易見的，在這些利益的驅使下，地方政府會與企業一起以各種名義促使項目落地。

　　涉嫌“以租代征”

　　4500畝的規劃，即使高爾夫項目不建，是否可以建其他項目呢？華墅村老鴉山29號農民鄧小狗向時代周報記者反映，鎮江新區丁崗鎮政府掛著《綠色社體家園征地拆遷》招牌，沒有出示過任何征地批文和拆遷許可，他也沒有在任何拆遷協議上簽字的情況下，2010年1月18日，鎮政府就對他的房屋強行拆遷。

　　“老鴉山貼出來的所有公告就是鎮政辦發[2003]226號文件‘關于印發《鎮江新區集體土地房屋拆遷安置實施細則》等幾個文件的通知’，鎮政發[2003]231號文件《鎮江新區集體土地房屋拆遷安置暫行辦法》，鎮江新區拆遷事務所發的《搬遷獎金通告》還沒有蓋公章。

　　跑遍全村都沒有見到拆遷公告和征用公告，都是些沒公章的文件，沒有任何信息告知老鴉山哪家哪戶要拆遷。也就是說老鴉山沒有被國家征地，現在我們的土地還是集體土地。就算是拆遷，也必須與拆遷當事人之間協商相應的補償與安置事宜，不可強買、強賣，更不可強拆。”鄧小狗說。

　　同時，鄧小狗告訴時代周報，綠色社體家園項目一期施工范圍內整理的土地大多都是耕地，不是所謂的丘陵，只有少部分林地。“簽過協議的現在每年按照800元/每畝補償，這應該就是‘以租代征’。”

　　鎮江新區國土資源分局副局長吳根林稱，“國信規劃的是4500畝，但規劃還沒有實施。用地都是一般農田。土地經營權流轉，跟我們這邊不太相關，詳細情況由新區政府掌握。”

　　時代周報從鎮江新區規劃局相關人士處獲悉，“綠色社體家園用地確實沒有走征轉程序，所以也沒向規劃局報批，還是集體土地性質。如果國土部門要把它從農用地轉成建設用地，必須先征地，到省國土資源廳報批。符合國土利用規劃，才有可能轉為建設用地。目前屬于土地流轉，沒有改變土地使用性質和權屬的話不需要報到規劃局。如果建高爾夫或者其他，變成建設用地，改變土地性質必須要走規劃。”

　　既然屬于土地流轉，國信拿到該土地后，如想繼續使用，必須按照原來土地性質耕種。但國信是擅自改變土地性質轉變為建設用地，還與鎮江新區政府簽訂了相關協議，究竟是怎么回事？對此，鎮江新區黨工委書記李小平和國信鎮江公司總經理鄭志杰均拒絕了時代周報記者的采訪。

　　時代周報從知情人士處獲悉，鎮江新區每年的建設用地指標只有幾千畝，大量的園區包括綠色社體家園項目需要建設用地指標，“萬頃良田有5萬畝土地，里面有8000多畝建設用地，現在安置房用了1000多畝的建設用地指標，還剩六七千畝指標，很多項目都在等著這里的土地指標置換出來，現在省國土廳還沒認可，沒開始用。如果置換出來的話，現在一些沒有建設用地指標的，但已經在建的不規范的項目用地可能獲得指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