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土的重要戰(zhàn)略意義已是共識，但通過三大隱秘渠道流失的數(shù)量依然驚人。

　　文 I 本刊記者 張艷麗

　　偷梁換柱

　　我的真實身份是氧化鈰。不過，很奇怪，前段時間我被改了名字，別人都叫我拋光粉，而且我的出口報單上貨物名稱填的也是拋光粉。

　　（某海關通關處。單號：xxxxxxxxx。物品：拋光粉。）

　　忽然，就有人把我拎了起來。

　　我大吼：“我不是拋光粉，我還沒有經(jīng)過后續(xù)加工呢。我長得和拋光粉一樣，都是白色粉末狀，但是你們把我搞錯了。”

　　我嗓子都喊啞了，但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黑暗中，終于有人理我了：“不許動，不許說話，不然把你扔到海里喂魚”。這個人聲音壓得很低，但他的話不可抗拒。

　　我靜靜的等著。

　　過了沒有多久，我上了一艘貨輪。

　　我忽然明白，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了海關檢查。十幾天以后，我被送到了日本。在日本的市場上，我的名字又回到了氧化鈰，而且身價高達30~40美元/公斤。

　　隨著精、尖技術的發(fā)展，我的市場需求越來越大，價格越來越高。像我這樣被攢名改行的同伴會更多。

　　這就是把不可以出口的物品改名為其他的允許出口的物品，蒙混過關的過程。

　　氧化鈰（稀土元素氧化物）就是稀土的主要品種，大都是白色的粉末。拋光粉的外觀也是白色的粉末狀。很多出口商為了讓氧化鈰為順利通過海關，在出口單上填寫的都是拋光粉的名字，這樣就蒙蔽了海關檢查員。

　　業(yè)內人士告訴記者，海關進行通關檢查時，一般都是檢查員根據(jù)單子的名稱，看下貨物的顏色、狀態(tài)，如果這些大致符合就可以了，基本上不會去認真檢查貨物到底和貨單名稱是否相匹配。

　　青島一對夫妻曾協(xié)助一位珠海籍稀土貿易商將4000多噸稀土偷梁換柱，偽裝成氧化鐵紅企圖走私出境。直至今年9月，青島海關方才破獲這起稀土走私案件。

　　不過，走私稀土被檢查出的尚屬少數(shù)。包頭從事稀土貿易的經(jīng)銷商告訴《中國經(jīng)濟和信息化》記者，海關檢查都是以抽檢的形式進行的，而走私物品的貨單并不一定能被抽到，所以很多違規(guī)的單子還是被遺漏掉。因僥幸心理，再加上稀土高昂的利潤，總會有人鋌而走險。

　　長期以來，我國的稀土賣著白菜價。出于保護環(huán)境、資源的目的，2006年，我國開始嚴格控制稀土資源出口，這使得稀土出口配額急劇減少。

　　管制滋生了更大的利潤空間，走私現(xiàn)象開始空前高漲。政府一次次重申管控稀土有理有據(jù)，然而巨額利潤驅使下，仍無法遏制當前的稀土走私，甚至愈演愈猖獗。

　　海關的統(tǒng)計數(shù)據(jù)顯示，每年我國走私的稀土量至少2萬噸，但我國近三年查獲的走私稀土量僅有1.6萬噸左右。外媒報道，如果中國的出口量仍保持現(xiàn)在的水平，明年稀土價格至少還會翻倍——2009年中國稀土產(chǎn)量為12萬噸，占世界產(chǎn)量的97%。

　　變身術

　　一路折騰，我被送出了國門，現(xiàn)在在日本。昨天剛剛從熔煉爐出來，現(xiàn)在又和硅、鐵兄弟分離開了，終于變回了一個獨立的個體。

　　此前，很長一段時間，我和其他的金屬元素擠在一起。想起我經(jīng)受的溶解、高溫冶煉、強迫分離這個痛苦的過程，仍然不寒而栗——就在兩個月前，我被扔進了金屬冶煉爐子內，我被炙烤得火熱。在爐子里面，我感覺嗓子干燥，我感覺被燒得通紅。最后我和其他的硅、鐵等兄弟們一起熔化了。

　　等了幾天后，我已經(jīng)冷卻了，但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和硅、鐵緊緊地擠在了一起，而且被冠了另外一個名字：稀土硅鐵合金。

　　最后，我們很光明正大的通過了海關的檢查，因為我們的名字叫稀土合金，并沒有被“稀土出口限令”堵在國內。后來我聽說，把我熔煉，就是想讓我和硅、鐵在一起，這樣我們就可以以稀土合金的名字堂而皇之地踏出國門了。

　　我本來以為在國外可以天天和硅、鐵在一起，誰知道外國的日子更加辛苦。在國內我僅僅是經(jīng)過簡單加工，并不符合國外的合金要求。其實，國內的商家把我粗略加工成合金，并沒有明確的想好讓我做什么，其目的就是把我盡快送到國外。

　　所以到了美國、日本，商家們重新把我從硅、鐵的身邊分離出來。我重新經(jīng)受了另一輪的考驗，才回到了我本來的樣子。但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被折騰得傷痕累累了。

　　上述細節(jié)是一個典型的稀土曲線流失國外的詳細過程。目前，稀土合金的出口不受配額的限制，但是政府對稀土原材料有嚴格的出口管制措施。所以有的人為了避免稀土原材料的直接出口，將其簡單的加工成為稀土合金，以這種方式繞道出關。

　　稀土合金的生成技術本身并不復雜，企業(yè)把稀土進行簡單加工就可以達到出口的要求了。

　　我好希望我生活在稀土合金也不可以隨便出口的時代。據(jù)說現(xiàn)在中國有這方面的打算，不僅僅是原材料要限制外流，就連稀土合金也要受到配額的限制。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樣我就不用遭受反復熔煉加工的罪了。

　　私采浪費

　　此前，我在江西贛州的一個礦山之中。被開采出來后，我和我其他的稀土同伴們一起被裝上了貨車。外面陽光明媚，我看到廣闊的馬路上汽車在奔馳、行人熙熙攘攘。據(jù)說在汽車尾氣凈化裝置、發(fā)動機、電池中，都有我的兄弟姐妹。

　　我正思考著，轟隆轟隆，我們車上的所有兄弟都被倒進了一個大池子，然后大池子里面倒進了很多硫酸，后來，我的很多同伴都慢慢從沙子里面出來，溶解在了硫酸里。

　　后來有人過來打開池子的出口，讓里面的硫酸流入另一個池子。我的同伴們很多都一起溜走了，只剩下我，還和這些沙子附著在一起，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又換了新的名字，人們開始叫我廢料。

　　此后就沒有人理我了。我最終沒有去化工廠，也沒有去研究院。后來我聽說去化工廠、去研究院，只有那些當時溶入硫酸的兄弟姐妹才有機會。

　　據(jù)說曾和我一起被丟棄在荒涼的沙灘上的伙伴，也有比較幸運一點的。他們后來又有幸被裝上了車，被外國人買走了，重新得到了被分離的機會。

　　我好希望之前就生活在四川、內蒙古那些地方，據(jù)說那邊的開采比較規(guī)范，礦區(qū)集中。而江西因為地處平原，礦區(qū)監(jiān)管難度很大，私挖濫采現(xiàn)象非常嚴重。

　　稀土礦有貧富之分。貧礦也稱低品位礦，是相對于高品位的富礦而言的。貧礦漏采是稀土資源流失的罪魁禍首。

　　一位從業(yè)多年的人士告訴本刊記者，因為富礦集中，易于開采，私人老板為了謀取眼前利益，一般都是只挖掘富礦。但是富礦和貧礦本來就是同時存在的，這樣他們把容易開采的挖走了，根本不顧及貧礦稀土資源的流失，稀土貧礦就被白白浪費了。

　　另外，尾礦浪費也是稀土流失的主要原因。一般的資源開采者，從原礦中分離稀土，只是把容易分離的稀土元素分離了出來，而剩下不太容易分離的，就直接丟掉了。這也就是所謂的尾礦浪費現(xiàn)象。

　　就像這個故事的主人公的命運一樣，稀土原礦放入硫酸后，溶解得并不充分，導致稀土資源沒有機會進行下一個工序，而是直接和廢渣一起被處理掉。這樣即使稀土被開采出來了，但是并沒有被成功分離，最終仍然和廢渣一起被丟棄。

　　贛州稀土行業(yè)人士告訴《中國經(jīng)濟和信息化》記者，南方重稀土以露天礦為主，容易開采，而且分離程序簡單——稀土原礦挖出來，放到池子里面，加入硫酸，就會溶解在硫酸里面。稀土元素經(jīng)過后續(xù)加工很容易分離。所以南方稀土采礦進入門檻比較低，個人挖礦現(xiàn)象很嚴重。但因為技術水平限制、資源意識不足，導致寶貴的稀土資源被部分私企老板肆意揮霍。

　　在稀土元素從原礦提取的過程中，加入酸的濃度和量不容易控制，原礦中的稀土元素很難被完全溶解出來，而私人老板對尾礦中稀土元素不進行后續(xù)提取，直接丟棄掉。

　　我國是唯一能夠提供全部17種稀土金屬的國家，但通過上述集中渠道，流失的數(shù)量相當驚人。1999年，美國國防部宣布了未來與國防材料相關聯(lián)的35種關鍵元素，稀土元素占了其中的15種。日本國際未來科學研究所的代表濱田和幸也說，中國擁有世界稀土資源的88%，遏住了日美的咽喉。日本和美國如果沒有這些稀有金屬，就無法制造精密的制導武器。

　　但諷刺的是，重要性已經(jīng)是廣泛共識，但流失依然在持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