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關羅默離職的猜測紛紜，但這些并不妨礙她以中立學者姿態出現

　　正值美國經濟處在復蘇與“二次探底”的十字路口，羅默離職的背景和時點耐人尋味

　　本刊特派華盛頓記者 李增新 | 文

　　初次見到克里斯蒂娜-羅默(Christina Romer)，是在2009年年初的一次講座上。很難把她的形象與位高權重的官員或學術權威掛上鉤：外表富態溫和，語調緩慢平靜，口頭禪“是不是這樣？”更像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婦人在給晚輩講故事。

　　但她就是美國總統最倚重的經濟智囊團——白宮經濟顧問委員會(CEA)的領袖，美國經濟學界的重量級人物。布魯金斯學會研究員貝利(Martine Baily)將CEA主席這一職務，描繪為“經濟學學者的最高榮譽之一”。

　　8月5日晚，白宮宣布，52歲的羅默出于個人原因，將在9月3日結束CEA主席一職，回到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任經濟學教授。與家人團聚、照顧將要在家鄉上高中的兒子，本屬自然。但恰巧奧巴馬經濟班底的另一位重要人物——管理和預算辦公室主任奧薩格(Peter Orszag)在半個月前宣布辭職。

　　究竟是什么令羅默離開？一時間傳聞四起。正值美國經濟處在復蘇與“二次探底”的十字路口，對既有措施的評價和未來政策的爭論逐日升級，羅默離職的背景和時點耐人尋味。

　　緣何離職？

　　作為智囊人物，一般應置身于幕后。而在政府的刺激計劃、醫療改革、金融監管改革方案出臺時，羅默都充當了排頭兵，在公開場合，通過數據模型和歷史經驗論證可能的影響。

　　最著名的，是她在2009年初推銷奧巴馬的7870億美元經濟刺激計劃。當時預計的效果，是創造或挽救350萬個就業崗位，失業率在8.5%附近達到頂峰。結果眾所周知，美國失業率在刺激計劃出臺三個月后，就已突破9%，此后一直居高不下。到今年7月，失業率9.5%，1460萬人失業，其中45%屬于超過半年的長期失業，其中還不包括因放棄尋找而未被計入失業的200多萬人。

　　羅默近日坦言，早先對經濟狀況掌握不足，沒想到惡化程度如此之深。這便引發了第一種猜測：羅默是引咎辭職，或者至少是厭倦了“不可能的辯護”。

　　但出于這一考慮的可能性并不大。刺激計劃的影響本身很難評價，因為無刺激的情景并不存在，現實的對比不可能。羅默今年7月在國會作報告時稱，按照狹義的直接影響計算，挽救和創造的就業為250萬個；按照刺激計劃撬動私有投資及其他形式的間接影響計算，應已創造和挽救了360萬個崗位，與國會預算辦公室估計的樂觀情景相似。

　　第二種猜測得到更多響應：羅默與白宮國家經濟委員會(NEC)主任薩默斯不合。

　　美國總統的經濟團隊，必不可少地包括白宮內部的CEA、NEC、管理和預算辦公室，政府中的財政部，還可能根據議題不同，包含商務部、勞工部、農業部等。根據1946年《就業法案》，杜魯門政府建立了CEA，其職責是為總統作出經濟分析和預測，提出政策建議并提供各種政策的效果分析；很重要的一項任務是“教育”總統，以確保他理解這些分析和建議。

　　NEC則由前總統克林頓在1993年創立。按照薩默斯前任亨尼斯(Keith Hennessey)的理解，NEC主任的職責主要包括兩個：第一，作為顧問，要向總統就每一套經濟決策的可選項提出自己的見解；第二，作為“誠實的中間人”，召集經濟團隊開會，匯總不同部門提出的意見，如實向總統匯報。

　　第二項職責更為關鍵。NEC主任更合理的安排，是一位能夠調和國會、政府各分支、企業團體、工會組織等各方不同需求和愿望的“經紀人”，能否促成一致是才干的體現。

　　宏觀經濟學本是爭議最大、定論最少的學科之一。不僅是政策的大方向，每一個細節，都可能是兩位成名已久的經濟學家的論戰陣地。薩默斯可能成為阻攔總統“開張圣聽”的阻礙。不過，羅默在近日否認說，“我自己都從來沒想到能與薩默斯成為這么好的朋友。”

　　確如此言，就只剩下第三種猜測：接下來的政府工作重點，與羅默多年的學術信仰有較大偏離，羅默的學者風骨已無法進一步妥協。從白宮的角度，這樣的分歧意味著羅默的作用已發揮到極致，功德圓滿。

　　中立學者

　　在兩屆CEA任經濟學家的利威(Philip Levy)告訴本刊記者，CEA主席對經濟數據的分析預測，不能帶有門第情感，在確保客觀性的同時還要有現實性和可操作性。

　　這在羅默身上不無體現。她的學術著作之一是對大蕭條時期宏觀政策效果的研究，在一篇論文中寫道：“在1942年以前，美國財政政策對經濟復蘇的效用幾乎可以忽略不計。”這使一些學者在她上任前擔心，她可能是凱恩斯學派的對立面。

　　但是，好在羅默和同在伯克利分校擔任經濟學教授的丈夫大衛？羅默(David Romer)，也曾在其他的論文中論證過財政刺激政策的乘數效應大于1。大衛是她在麻省理工學院的同學，名氣絲毫不遜。他編寫的宏觀經濟學研究生教材被普遍采用，他與曼昆都被視為新凱恩斯主義的代表。

　　由于被認為具有兩種傾向，羅默較容易地回擊了對她的批評。她在就任之初就表示，仍然認為大蕭條時期的貨幣政策對復蘇起到了關鍵作用，而財政政策是因力度不夠才沒能發揮作用。“我不是凱恩斯學派，我是經濟學家、經濟史學家。”

　　《華爾街日報》在2008年底候任總統奧巴馬提名后評價道，羅默是“最無黨派偏見的中立學者”。

　　事后看來，羅默作為CEA領袖的政策主張，基本上都得到了實施。在最近的7月國會聽證會時，羅默提出的建議，包括延長失業救濟領取期間、支持州政府財政和小企業信貸。這三項措施都在不同程度地推進。

　　而接下來，中立的立場恐怕難以自圓其說了。羅默對醫改、金融改革都公開發表過意見，但從未觸及稅收。在當前的華盛頓，政策焦點之一，正是如何處置今年年底到期的布什政府減稅。

　　而羅默在稅收上的立場不太清晰。她的又一著作，在考察戰后四次主要減稅得出，傳統理念“餓死猛獸”(減少政府稅收收入會降低政府支出)并無強有力的實證支持。這似乎正可用于反擊“減稅派”。但在2007年完成、近日在學術期刊《美國經濟評論》上重印的夫婦合作論文中，她又得出結論，加稅對GDP增長的負作用為1：3。這樣看來，停止減稅意味著加稅，會成為經濟復蘇的一大威脅。

　　其實最大的可能性是，羅默的動機并不復雜。美國企業研究所研究員維亞德(Alan Viard)表示，CEA主席的任期一般不會超過兩年。美國的大學規定，對已經具有終身教職的教授，一般可以保留職務兩年。羅默已任職一年半。今年11月的中期選舉正是這一職位的關鍵發力時機，若不在此時辭職，則可能需要再等待半年以上。

　　克里斯蒂娜-羅默(Christina Romer)簡歷

　　1958年生于伊利諾伊州，麻省理工學院經濟學博士。后在普林斯頓大學、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任教。羅默對美國財政、稅收政策領域研究深入，獲獎眾多，亦曾擔任美國經濟學會副會長。2008年，她被提名為白宮經濟顧問委員會主任。今年8月5日請辭，留任至9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