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慧蘭,曹理達
做大蛋糕還是切好蛋糕?
《21世紀》:在近期召開的全國政協十一屆常委會第十次會議中,收入分配改革再次成為熱議的話題。“把蛋糕切好”,應更多地依靠初次分配還是二次分配?政府可以作為的空間在哪里?
白重恩:在初次分配中,除壟斷行業外,政府不宜過多干預,主要還是靠市場調節。政府能做的就是創造就業機會,只要就業需求旺盛了,勞動收入就會上升。第三產業的發展對此作用重大,與第二產業相比,三產的勞動收入占比較高,即在增加值中,勞動者收入分享的比例更高,而第二產業的產出更多被資本所有者拿走。
在二次分配中,政府亟待改進的是社保繳費。全國的養老保險基準是企業繳費20%,個人繳費8%;醫療保險是企業繳6%,個人繳2%。社保繳費是以基本工資作為稅基的,對低收入者來說,工資以外的收入較少,參保之后負擔很重。五險加總,企業繳費加個人繳費約占工資總額的40%。其實企業繳費和個人繳費是一回事,如果企業不繳費,勞動成本就下降,企業會多雇工人,為吸引工人會付更多工資。所以,企業繳費歸根結底是工人自己繳的費。
其次,在計算社保繳費額時是以地區平均工資的60%為起點的,盡管一些人的工資低于這一水平,也要按60%繳費。這是一個累退的計費方式,即低收入者交的比例更大,高收入者交的比例更小,所以對低收入人群來說負擔尤其重。
遲福林:收入分配改革的主要責任在政府。首先,政府以多大決心來做;其次,政府本身的轉型,是以經濟建設為主還是以公共服務為主;最后,在國民收入上,應當有一些比GDP增速更重要的約束性指標。只有把蛋糕切好了,才能增加人力資本對經濟的貢獻,才能產生經濟增長的內生動力,也才能可持續地做大蛋糕。
我們長期實行政府主導的經濟增長方式,在這個背景下,容易把大量的財政資源用于經濟建設,公共財政體制很難真正建立;以投資為主的增長模式使政府傾向于做大蛋糕,而不是切好蛋糕;容易形成長期壓低要素價格尤其是勞動力報酬的傾向,使得勞動力報酬增速長期低于GDP增速。
在初次分配中,政府的作用不是直接干預企業內部的工資制定,而是建立并完善工資形成機制。如逐步提高最低工資標準,根據不同區域經濟增長情況調整最低工資標準;推動企業建立工資增長機制,包括改革工會、建立工資談判機制等,使勞動者的工資不是由企業單方面說了算;建立工資定期增長的制度安排。初次分配的主體是企業,政府的責任在于制定并監督規則的執行。
在二次分配中,首先,政府要加大基本公共服務供給,完善社會福利制度。近年來,這方面力度在加大,絕對數比以往任何一個時期都高,但相對比例仍較低。以泰國為例,其整體發展水平低于中國,但在20世紀90年代中期以后,泰國教育占GDP的比重就達到4%以上了。其次,分清中央、地方各級政府的公共職責,再以此來安排財力配制和財政支出結構。當前,公共服務均等化已引起重視,但公共服務投入的比重并不高,隨著國家財力的提升,財政支出結構還有很大的調整空間。
減稅還是減費?
《21世紀》:有學者建議給企業“減稅提薪”,減輕競爭性行業企業稅負,騰出空間給員工增加工資。您怎么看?
白重恩:減稅提薪不如“減費提薪”,這個費就是社保繳費。社保繳費的實質也是一種稅,是從勞動者工資中扣繳的。從改善收入分配角度來說,減稅是老百姓歡迎的,但在減稅時要比較哪種稅費減負的效果更好。目前社保繳費給企業和工人造成的負擔是最重的,應率先減負。比如原本企業增值稅要減兩個百分點,以此計算出本來要減少的稅收收入;社保繳費降低后,社保基金收入少了,增值稅可以不減,而原本要減的那部分增值稅可以拿來補充社保,這需要一個大財政里各部門之間的協調。
以養老金為例,如果把個人8%這部分免除,勞動者的可支配收入馬上增加了。之后把企業交的20%分成統籌賬戶和個人賬戶,老百姓得到收益,企業負擔也沒有加重。社保的錢不夠,就由其他的錢補充,如國有企業上繳利潤等。社保是現收現付,是向現在的勞動者收錢,付給現在的退休者。現在退休者大部分是以前國有企業職工,那么國有企業賺取的利潤,為什么不能承擔自己的一點歷史負擔呢?
《21世紀》:最近,廣東向中央申請個稅浮動標準,提高個稅起征點的呼聲越來越高,您如何看待我國個稅制度改革的方向?
李實:我們的個人所得稅還是收入單項稅,有一筆收入就收一筆稅;而不是綜合稅,按照一年的收入綜合測算稅率。這帶來稅賦上的不公平,同樣收入下,人口多的家庭稅負就會比較重。因此,把收入單項稅改為綜合收入稅是一個方向。
其次,隨著經濟的增長,使低收入者少交稅也是一個方向。可以通過提高個稅免征點及退稅的辦法。退稅在技術操作上可能比較困難,存在欺詐等問題,但提高免征點還是可以的。但更重要的是規范個人收入,工薪階層的收入比較容易監管,他們一般也是照章納稅;高收入者的收入來源較為多樣,再通過公司財務轉賬等形式,存在很多偷稅漏稅的機會,實際繳納的稅和收入不成比例。所以,規范個人收入,使高收入人群交夠稅、交足稅是很重要的。
最后,完善稅收制度只是調節收入分配的一個方面,更重要的還是收入再分配問題。政府稅收多了,是用于建各種大型項目、政府行政開支、提高公務員工資待遇,還是用于民生工程、救濟更多的貧困和低收入人群,對于收入分配會產生不同的影響。和其它國家相比,中國政府的財政收入是比較高的,但真正用于收入再分配的比例卻偏低。因此,財政增收的同時,一定要把更多的收入用于改善低收入人群的生活狀況。
遲福林:個稅改革始終是一個熱議的話題,但也受多重約束:首先,由于制度安排不完善,某些高收入者部分收入是計入企業成本或利潤的;其次,財產公開制度尚未建立,個人收入與財產真實情況難以掌握;再次,高收入群體的一些收入來源方面的稅種尚未開征,如資本利得稅、遺產稅等。最后,沒有考慮到家庭撫養情況等,在制度上有失公平。因此,我認為個稅調整首要問題不是簡單的起征點的調整,而是明確改革思路,建立基礎制度。
周天勇:目前,個稅累進制稅負太重,最高繳費比例達45%,讓企業和個人都無法承受。很多企業特別是勞動密集型企業稅費很重,利潤空間很小,交了增值稅、所得稅、營業稅、兩項附加,再加上各種雜費,年終分紅之后,個人還要上繳45%的所得稅,這樣下去沒人愿意辦企業了。所以有人說辦企業不如倒房子,沒人做實業,就業從哪來?收入增長又從何談起?因此,收入分配的關鍵是就業,有了就業,普通勞動者就能從零收入變成有收入,收入差距就會縮小。
稅收改革的關鍵是稅從哪來,是從工薪階層和創業經營者身上來,還是從有財產性收益和壟斷收益的部門來。如開征房地產稅,一年1%的稅率,政府每年增收一萬多億。否則,未來房地產就會成為中國兩極分化的主要動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