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把老祖宗抬出來涂脂抹粉說事兒
《中國商人》:戰時拼武力,和平年代拼經濟。商業時代,全球各地都存在不同程度的“商幫(商會組織)熱”。在《晉商之死》一書中,你對以晉商為首的中國十大商幫的沉浮,對今天新興的商幫熱多有批評,是什么原因引發了你的這些思考?
木萱子:正如《晉商之死》一書開頭幾句話:二十一世紀的中國什么聲勢最浩大?商幫。目前公開號稱商幫的在中國不下六十支隊伍,就連商幫類的媒體,公開面世的竟然也達到了近三十家。
商幫之所以熱,有兩個推手,一個是地方政府,一個是商人自己。現在的地方政府,發展經濟是排在第一位的,如何凝聚日漸分散的本省籍商人,與在本省打拼的外省籍商人聯絡感情?弄一個組織,掛一面大旗,文化搭個臺,經濟來唱戲,核心是經濟。政府希冀能以商幫的概念將自己希望團結的商界精英團聚在商幫的大旗下,畫個圈,種倆棗,期冀來年紅棗隨風搖曳,吃個滿嘴甜與脆。而中國目前的市場經濟環境還不是完全的盡人意,許許多多的事情需要商人去勾兌與溝通。單個的勾兌溝通成本太高,怎么辦?抱團,依靠個組織,這也是中國人的習慣。團結就是力量嘛!有這樣一個平臺,大家互相認識,做起生意來也是知根知底,而且信息互通,自然是錦上添花。上可與政府對接,有事好說話,下可遇事有組織,勾兌溝通簡便。于是,政府大旗一揮,商人自然呼應,反正又不費什么勁,商人們何樂而不為?由此,你看,各地商幫是持續升溫,諸多省市每年召開商幫大會,群英聚會,場面宏大,政商交流,皆大歡喜。目前高溫不退的商幫熱背后,是對商幫精神詮釋的大雷同與粗糙演繹,還有一種急功近利的迫切。
也正因為雙方的目標明確,急功近利,因此商幫熱中出現了許多值得關注、耐人尋味的事情,比如李彥宏,高中畢業前在山西,創業等等都離開了山西這個環境,但還是被列選為新晉商聯合會的副會長。與李彥宏同樣的,還有遠在臺灣的郭臺銘,等等。實際上,把李彥宏列為晉商,尚能接受,畢竟這孩子爸媽是山西戶口,自己也是地道的山西人。可是,有一部分人面對商幫就有點讓人啼笑皆非了。比如,父親是河南的,母親是新疆的,自己出生地是山西,可是創業在山東,現在企業在陜西、四川等地都有,娶的媳婦是重慶人,孩子在新加坡,你說他算是什么商?實際上,隨著中國社會的發展,商業要素及人口流動越來越快,這種情況是越來越多,用商幫來聚集商界精英,顯然是不夠的。只不過,就像皇帝的新裝,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大家都各取所需,樂呵呵地在商言商,如此而已,何必較真?如何較真?正如《晉商之死》一書一再強調的:“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夫千乘之王、萬家之侯、百室之君,尚猶患貧,而況匹夫編戶之民乎。”這句話,當是晉商乃至一切所謂商幫、商人奔波的核心要義。
之所以寫《晉商之死》,就是因為我本人在與各商幫、地方政府長期的接觸中,充分地感受到各地在推崇商幫文化中的這種粗糙與急功近利,甚至是趕集式運動式的。正如《晉商之死》一書中所寫:“商幫熱”在全國持續高溫,我們問:把“晉商”的標簽貼到徽商、閩商、浙商等等商幫身上,是不是都是通用的?面對額頭上的皺紋都相似的商幫祖宗,我們該如何跪拜、承繼?我們是不是該深刻地思考:什么地方出問題了?我們怎么能如此蒼白地去解讀祖宗的精神?
正是基于這樣的憂慮,我最后決定來寫一個有關商幫批判與思考的東西。而選擇晉商,一則是因為,晉商當年就位列十大商幫之首,他能代表過去時的商幫,二則,商幫復興晉商又是排頭兵,聲勢也最浩大。引人矚目的是,晉商這幾年在全國引發的事件與議論也較多。更為讓人矚目的是,山西人對老祖宗的推崇與癡迷。你和山西人交往,你會發現,不論社會職務高低,每個人一談起晉商,一談起老祖宗的那種輝煌,是多么地興奮與陶醉。這種癡迷與沉淀一方面讓我很感動,另一方面也讓我感到很沉重。正如《晉商之死》一書中所說:狂熱地追捧昔日的榮耀實際往往是因為無法面對眼前一地雞毛的現實;狂熱地把祖宗的討飯棍搽得锃亮實際往往是因為自己手中連一根木棍都失去了。而狂熱地挖掘堆砌演繹粉飾昔日的所謂優秀而對問題、缺點、劣根性視而不見時,會發生嚴重的后果——不是被雪藏就是噎死人。歷史已經用活生生的事實告訴我們:許多曾經的狂熱與追捧是怎樣地噎死人。都二十一世紀了,我們不該再發生這樣的悲劇與蠢事。人,不能一直站在功勞薄上,懷念過去的輝煌,不能總躺在所謂的歷史與傳統上,唱祖先罵孩子嘆現在,不能總是唱那曲魂牽夢繞的苦情戲。
于是,在晉商熱中,在全國性的商幫熱中,我們選擇了撥開晉商文化的燦爛與厚重潑涼水。我們來對晉商做一次深入的反思,反思晉商在五百年輝煌中的不輝煌,輝煌中展現的劣根性;我們反思“新晉商”熱中的不正常,不正常背后的東西……就像我們面對一個皺紋滿面的老婦,在關注她的深沉、滄桑與風韻的時候,我們需要了解她的心苦與悲哀,這樣,也許會心靈相通,也許會在以后的路上,讓我們都不再蹣跚。
我們希望,在這本書中,每個讀者看到的,都不應僅僅是晉商,他應該是商幫的代名詞。
《中國商人》:有人提出“新晉商”的概念,并且政府也在力推,您贊同這樣的提法嗎?
木萱子:正像前面所說,商幫的概念在現在這個時代已經有點偽命題的概念了。商幫存在的環境、人群等等已經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
“新晉商”也罷,別的商也罷,它的提出與被熱捧,有前面所述的特殊社會背景。在這個意義上來說,我們在現階段還沒必要一棍子打死或用什么帽子去悶死它。我們需要的是,如何清醒地認識,然后循序漸進地積極地推動它改良與發展,直至最后讓它安靜地、順暢地死去,還原成真正的、符合時代的商業群體。
不要搞經濟的時候就凈想到挖祖墳,把老祖宗抬出來涂脂抹粉說事兒。老祖宗是用來敬奉的,不是拿來利用的。
《中國商人》:什么情況下的“商幫熱”你認為是正常的?什么情況下的“商幫熱”是你堅決反對的?
木萱子:核心問題是,商幫大旗是怎么豎的?干什么用的?如果豎一桿大旗,團結、引導這個大旗下在市場經濟中搏擊的商人,研究、解決商人在發展過程中的問題,總結經驗、引領發展方向,相互分享交流,那么,這樣的“商幫熱”是可以理解的,在現階段也是需要的。如果豎一桿大旗,瘋狂地給老祖宗臉上粉飾,涂抹臉譜,然后將現在的商人劃分群體,緊盯招商引資,直奔利益,順我者昌逆我者亡,那么,商幫被帶進溝里面去就成了必然。
晉商之死,死去的是精神
《中國商人》:那些煤老板算新晉商嗎?煤老板究竟算不算“新晉商”確實在山西引發過爭議。這種爭論的真正原因是什么?目前山西商人的狀況怎樣?
木萱子:“新晉商”概念的提出與被熱捧,是在一種特定的社會環境、人文環境下,山西方面面對煤老板造成的各種不良影響、社會經濟發展遲緩等等問題而開展的一種“挽救行動”,山西省官、商、學界意圖重新塑造山西商人的形象,也試圖借助“新晉商”運動實現已經有些微軟的山西人精神的重振,給舉而不堅的山西經濟注射一支強心劑。中國有句古話,知恥近乎勇,以“新晉商”概念的提出為分界嶺,山西方面復興晉商的狂熱努力很容易被理解,也應該被理解。
但是正如《晉商之死》一書所寫的,“其他名號的商人們都平靜地把XX商幫的帽子戴在頭上,該干嘛干嘛去,唯獨山西,關于新晉商的命名卻引發了新的爭論。樹立標兵自然需要公示候選條件,可是,山西方面是直接推出結果,披紅戴花時似乎忘了闡釋這些人為什么是新晉商的代表,進入新晉商隊伍需要什么條件,于是高調、高規格、大動作之下,新晉商卻面臨著一個巨大的尷尬局面:到底誰是新晉商?煤老板算不算新晉商?”結果很明顯,山西方面把煤老板排除在新晉商之外。“新晉商” 這張名片的制造者們明顯無意將這一頭銜奉送給煤商。
關于煤老板算不算新晉商的這場爭論,其實質是“新晉商”這頂帽子是干什么用的。如果“新晉商”這頂帽子是想用來團結山西商人,共同學習共求發展,在發展中提高隊伍素質,那么,“新晉商”里面自然應該包含煤老板,也包括其他老板,只要是山西商人,只要有求發展謀效益的目的,那么,大家都是一個戰壕的,大家一起來開展批評與自我批評,一起把這面旗幟扛得隨風招展呼呼啦啦。如果“新晉商”僅僅是頂禮帽,是用來遮丑的,是用來粉飾臉面的,那么,佩戴此禮帽的人自然長相就有要求了。你那一臉煤灰一身銅臭的煤老板怎么能進來呢?
也許是爭議不斷,也許是工作量浩大,新晉商目前的隊伍狀況等等,目前山西并沒有一個清楚的、詳盡的資料,于是,漫天都是新晉商的口號與旗幟,結果誰是新晉商,新晉商有多少,新晉商們目前到底是什么狀況,無人回答。
《中國商人》:晉商之死,死去的是什么?
木萱子:要問死,先說生。晉商是什么?實際上這兩個字上面更多地是承載體現一種商業精神、人文精神。我們回望綜觀晉商的發展軌跡,有一點應是共識:晉商之所以能夠成就其大,首先在于晉商在商業實踐中深深地踐行了經商乃做人之道。中國傳統文化滋潤下的晉商,其商業經營總是在社會規范中進行。他們把做人之道應用到了經商之道:以德養身,以誠養心,以義制利。晉商最好的品質就是誠信、重義、敬業、謹慎、團隊精神。晉商把修身養德作為一生的事業,很注重修私德以養公德。將修身養德放在第一位的商人,才能真正稱得上商人。此乃晉商精神之要義。
那么,晉商之死,死去的是什么?死去的是這種精神。《晉商之死》一書中列舉了大量活生生的、觸目驚心的事實,實際上就是說,晉商死了,核心是晉商精神的死去。老晉商因為精神的勃發而興盛,因為精神的逐漸疲軟而死去,新晉商“人本精神”一時半刻無法建立起來,于是,干脆,不如讓晉商安靜地死去,另覓重振這一群體精神的良方,而沒必要抱著一個帽子意淫,費時間沒效果。
《中國商人》:晉商之死,死于誰手?內因還是外因?是被誰“掠奪”,被誰奪走“精氣神”?
木萱子:多年來,我們的許多所謂專家將晉商的衰落、死亡歸結于戰亂、時局、列強入侵等等,實在是膚淺的解讀。晉商死于誰手?《晉商之死》一書非常明確地回答了這一問題:晉商死于自己手中。內因決定本質,外因只是表象。是暴富之后的文化缺失,是信仰的缺失,讓晉商在暴富中戛然死亡。同樣,因為晉商們最為寶貴的進取開拓精神,已經蕩然無存,存在的似乎只是埋怨與憤懣,還有恬不知恥的驕傲,就這樣,晉商被自己奪走了“精氣神”。如一怨婦,面對一個破敗的家庭,聲聲控訴的是公公的不是、鄰居的不良、村落位置的不佳,全然忘記自己曾經的淫蕩與放縱揮霍。
《中國商人》:晉商從事的大多是金融和貿易,而現在的金融和貿易中心,都轉移到上海這樣的大城市。現在的山西,還有沒有可能再重現傳統意義上的晉商?
木萱子:重現傳統意義上的晉商?具體含義是什么?是指恢復晉商隊伍當年的強盛,還是再現當年晉商稱雄世界的金融、貿易業務?實際上,這兩者都不可能。《晉商之死》一書中已經非常明確地回答了一個問題:三晉文化已經由精神文化逐漸向世俗文化跌落,世俗文化在山西已經表現的酣暢淋漓觸目驚心,比起以往任何時候都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從這個意義上來說,當文化衰落的時候,新晉商崛起哪里來的營養?而這種文化的給養,豈止十年、幾十年能解決的?當一個群體的靈魂失去文化的支撐,當一個群體步入當代經濟社會而沒有與之同步的當代文明支撐,那么,談什么商業精神談晉商的輝煌再現?
不再呼喊“仁義道德”才是正常的
《中國商人》:我們都知道晉商最講誠信,但您對晉商的誠信卻有所懷疑,認為誠信是在利益驅動下的誠信?即使這樣,難道誠信不也是過去和現在都急需弘揚的嗎?
木萱子:《晉商之死》一書用大量的篇幅來論述了一個問題,就是中國人的信仰,與之對比的是猶太人的信仰。中國各民族信的神加起來差不多近四萬個之多。在中國敬神是一件容易的事,成仙也是一件容易的事,人可以成仙,動物也可以成仙,一棵樹一朵花,一塊磚頭一片瓦礫均可成仙。可以說,中國人善于造神樂于敬神,只要需要或者形勢到了,就有一個神出來。中國古代的造神運動,尤其是把人神化成神,大多都是為了滿足某種需要。中國人拜神是出于一種功利性的目的:遇到事情或有事相求,就燒柱香,供給個饃饃、水果之類的,跪著閉眼說兩句好話,就希望諸位神靈能讓自己心想事成,承諾真的心想事成后厚禮答謝。呵呵,如果不能如愿,對不起,不謝是理所應當的。因此,中國人敬神是比較務實的,是想祈求得到現成的利益,利用的杠桿就是以小博大。這就是《晉商之死》所述的:中國的商人講究信義其終極目的是為更好地發財。這是一個殘酷的一般人不愿意深思的本質問題。而這是商人的本性所決定的,也是由于不僅僅山西人,包括其他區域的中國人其價值觀、信仰所決定的。
基于利益的驅動而講究誠信,這并不是一件壞事。中國人不是一直在講嘛,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愛財是人的本性,但是講求“道”,這個“道”就包含誠信。因此,講求誠信,從古至今,都是我們呼喚、弘揚的,尤其在目前中國太缺乏商業精神與商業人文環境的大背景下。晉商熱的背后也與這一點有很大的關系。
《中國商人》:你在一次接受采訪時說,像“仁義道德之類每個人都必須具備的價值不再需要被強調了”這個觀點引起了一些晉商網友的質疑,請問你真實的看法是什么?
木萱子:過份地強調某一個東西,往往是因為這個東西已經物以稀為貴了,或者頻臨滅絕了。你看看,凡是打出旗號保護的,都是稀少瀕危的。同樣的道理,“仁義道德”是一個人、一個社會最起碼應該具備的,而我們現在卻缺乏到整天呼吁吶喊,這是一種悲哀,一種深深的悲哀,我們的社會已經在最起碼的社會價值體系上出了問題。什么時候我們不再強調仁義道德這些每個人都必須具備的價值了,就說明我們正常了。
《中國商人》:企業和一些商業組織,應不應該把“仁義道德”之類的東西作為企業精神或者商幫精神的一部分?
木萱子:既然說“仁義道德”是一個人、一個社會必須具備的價值,那么,此類東西作為企業精神或者商幫精神就畫蛇添足、欲蓋彌彰了。不能把不正常的當正常的去做,不能把正常的份內的事情做成需要獎勵、鼓勵的事情。
《中國商人》:怎樣的商業勢力和企業是你所尊重的?
木萱子:《晉商之死》里面反思的是晉商是怎么死去的,從這里面,我們可以看出,官商勾結、信仰缺失、文化世俗化等是晉商不死是不可能的核心原因。那么,怎樣的商業勢力和企業會讓人產生崇敬與推崇?陽光下,依靠自己的商業理念與商業精神,百折不撓,踐行一個企業的自身價值與社會價值,心系員工,放眼全球,創造財富,追求卓越,如此的企業當是真正的有價值的企業。
《中國商人》:為什么說晉商是黑社會,這樣的說法是否有點聳人聽聞?
木萱子:這個概念有點偏離《晉商之死》一書的本意。并不是說晉商就是黑社會,而著重強調的是晉商采用了黑社會化的組織管理形式。《晉商之死》一書在這一章節開頭也強調了:別一提“黑社會”就緊張,同時分析指出現代社會的“黑社會”與近代的“黑社會”是有所區別的。
《晉商之死》一書從晉商票號的起源、敬仰與道德、號規等等方面與“黑社會”內部的組織管理模式進行了一一對比,脈絡清晰地指出,晉商票號其組織管理體系與“黑社會”的管理體系有驚人的相似之處。注意,是內部組織管理體系的“黑社會”特征,而不是說晉商就是“黑社會”,這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概念。
《晉商之死》一書之所以大篇幅地對比晉商票號與“黑社會”的相似之處,是想說明晉商最后衰敗的內部組織管理原因。晉商票號內部的這種封閉性、結構的森嚴性等,恰恰會逐步影響到其組織內部的更新,以及與外界的吐故納新。當一個組織漸漸封閉起來的時候,它也就離死不遠了,尤其是國門大開世界逐漸融合的時候。正所謂“成也蕭何敗也蕭何”。
《中國商人》:你在書中指出“晉商是黑社會”,我仔細讀過,發現你說的現象其實在過去的“十大商幫”中都存在,一些網友也不理解,為什么你單單指出“晉商是黑社會”?
木萱子:前面提到了,看《晉商之死》,跳躍的文字里不只是晉商之死,這本書想說的是商幫之死,包括晉商,也包括陜商、徽商等等。
《中國商人》:從晉商精打細算的另一面,我們看到了“山西人九毛九”,“摳”,這是外人的偏見?還是山西人把自己給“妖魔化”了?
木萱子:性格沒有絕對的好與壞,關鍵是看你碰到的人欣賞這一性格與否,看這一性格與面臨的事情、時機是否相吻合。同樣,說山西人“九毛九”,并不是偏見,或者說“妖魔化”。正如《晉商之死》一書中所述,這是山西人的一個雙重性格特征。既然是雙重性格特征,那么,就看這種性格在什么樣的環境、用在什么地方。《晉商之死》一書就用歷史故事告訴人們:在雙重性格的背后,是山西人在歷史沉淀下逐漸濃郁的“精于算計”的特質。山西人“九毛九”的性格讓山西人精打細算,成就了一大批晉商,同樣也由于“九毛九”的性格而在一些事情上勾心斗角,結果在某個關鍵的歷史節點上貽誤戰機,終成千古恨。
不要一看到姑娘的紅酥手,就能想到紅裹肚
《中國商人》:在影視劇的推波助瀾下,晉商熱了幾年了,并且還帶動了山西旅游等產業。無數游客被大院的宏偉所震驚,數不清的觀眾為“喬致庸”們擊掌贊嘆。可是您卻要“撥開華麗外衣看那丑陋與劣根性”。縱觀全書,都是在寫晉商的缺點,尤其在最后部分還要“打倒晉商”。為什么這么說?《晉商之死》,我看到很多網友說這個名字讓人不舒服,而且你還提出“打倒晉商”這樣的主張,有人說你有文革情結。你如何看待這些讀者對你的“不理解”?
木萱子:《晉商之死》一書到底想干什么?這也許是許多人的疑問。全書寫的并不是晉商的缺點,而是寫“晉商是怎么死的”。也就是說,《晉商之死》是想讓人們在晉商熱中,在全國性的商幫熱中,撥開晉商文化的燦爛與厚重潑涼水,來對晉商做一次深入的反思,反思晉商在五百年輝煌中的不輝煌,輝煌中展現的劣根性;我們反思“新晉商”熱中的不正常,不正常背后的東西。當全民狂熱地沉浸在過去的時候,他們的背后,也許恰恰有難言的痛楚與心酸,狂熱的背后往往是無法面對的現實,是一種無望式的自慰;當一種思想讓他的追隨者不加思辨地反過來倒過去挖掘深度與意義的時候,也許就恰恰缺失了傳承與發揚過程中應有的反思。從社會心理學角度來看,任何懷舊心結,留戀過去的輝煌,向后看,都是一種裹足不前內斂自守畏縮懼怕的社會心態,而非開拓創新精神;任何狂熱癡迷則是因為自己的精神萎靡的太久,已經缺乏自立辨析質疑的思想與勇氣。《晉商之死》最后高喊“打倒晉商”,就是想以一種方式告訴人們:人,不能一直站在功勞薄上,懷念過去的輝煌,不能總躺在所謂的歷史與傳統上,唱祖先罵孩子嘆現在,不能總是唱那曲魂牽夢繞的苦情戲。
同時,“打倒晉商”是想毫不隱瞞地亮出自己的觀點:打倒虛假粉飾商幫的行為,打倒以商幫大旗為幌子而急功近利直撲經濟利益的行為,打倒那些一切不利于中國商人進步的商業文化觀念,打倒包括山西“晉商”之外的所有中國一切地域的腐朽的落后的“商人”的“商業文化”。如此,中華民族進步得會更快。
“文革”對我來說很陌生,因為我是七十年代生人,我出生時“文革”已經逐漸遠去。這是想說,一則我本人沒有受“文革”影響,二則我本人對“文革”也很陌生。而現在,一出現“打倒”之類的詞語,一看到大大的標語帶個感嘆號,許多人就立馬能想到“文革”,一看到姑娘的紅酥手,就能想到紅裹肚,一聽高跟鞋的節奏聲,就立馬想到女人的蠻腰,這是一種病癥式的條件反射。我們不能像那老和尚一樣還在念叨“女人都是老虎”,我們應該提倡一種純凈的思維,就事論事,就手說手,而不敢一說手就想到了更多的部位,這樣下去,會逐漸造成環境污染,進而影響大家的健康。
“打倒晉商”,是一種主張,更是一種態度,一種解決問題的方式。面對各類商幫的傳奇咿咿呀呀登臺,唔里哇啦開場,帷幕后面是嘩啦嘩啦的算盤聲,我們,需要非常堅決、明確地表明自己的態度:在學習、傳承的基礎上,毅然轉身,去奔向更宏偉的目標,以更切合現實的精神與狀態奔赴新的輝煌。而不能戀著自己的祖宗,戀著自己的那點小成績放不開。小格局里面能唱出大戲來嗎?小格局里能沉淀或者復興中國商業百年大計的文化基因嗎?
《中國商人》:晉商之死,是一死到底了嗎?有沒有剩下一些東西讓今天的我們繼承?如何傳承解讀老祖宗的商業精神?
木萱子:愛之切,痛才切。同樣,說晉商之死,是想讓晉商永垂不朽。說晉商、罵晉商,是因為愛晉商。我與晉商無關,便不會再牽掛晉商。晉商的輝煌與黯淡,重生與崛起,都將牽動的目光。出版《晉商之死》一書的主旨,正是如此。因此,晉商死了,不是一死到底,而是尋求重生,尋求一種鳳凰涅槃的途徑。
晉商給子孫們留下了許多寶貴的精神財富,晉商在五百年的商戰實踐中積淀了太多的商業思想與精髓,我們沒有理由不去汲取其中的精華并發揚光大,尤其在目前中國太缺乏商業精神與商業人文環境的大背景下。晉商其博大寬厚的經營胸懷、兼容并蓄的經營氣度、求同存異的經營策略、自強不息的經營精神等至今彰顯光芒,讓后人慨嘆的同時學習借鑒。基于此,《晉商之死》一書呼吁:以理性的、科學的、細致的態度去解讀老祖宗的商業精神,不能把“晉商”的標簽貼到徽商、閩商、浙商等等商幫身上,都是通用的?不能讓我們面對的商幫祖宗額頭上的皺紋都是相似的,如此,我們該如何跪拜、承繼?我們是不是該深刻地思考:什么地方出問題了?我們怎么如此蒼白地去解讀祖宗的精神?
《中國商人》:對于《晉商之死》一書,一些晉商朋友覺得你在跟晉商過不去,一些商會的會長卻認為有些道理,你如何看待這種矛盾現象?
木萱子:不矛盾。人和人,就同樣一件事情,有不同的認知與感受才是正常的。就是同一個人,在不同階段針對同一物件有不同的認知和感受也才是正常的。比如小時候,我看見一棵樹的時候,我認為它就是一棵樹;長大了后,我看一棵樹,發現能寄托一種情懷;再歲數大一點的時候,我看一棵樹,能從樹上感知有一種精神與哲理。對于《晉商之死》,有些人看到的是故意與晉商過不去,有些看到的是驚醒與鞭策,有些人看到的是用心的良苦與觀點的新銳,等等,都可以理解,也都應該尊重。
一直在琢磨《溫商之死》
《中國商人》:接下來,你會不會寫一些《溫商之死》、《徽商之死》之類的書?
木萱子:一直在琢磨《溫商之死》。《徽商之死》一類的書是不可能做了,《晉商之死》里面已經說了古代十大商幫,不能祥林嫂一樣整天念叨這個題材了。感興趣的是新興商幫。中國目前最強勢的商幫是溫商,發展才30年,已經是聲名顯赫,勢頭似乎蓋過當年的晉商。但是,同樣是因為工作的原因,我對溫商未來的發展充滿擔憂,溫商能不能茁壯成長,輝煌百年,是一個大大的問號。剖析一個新興商幫將會如何倒下,從哪里倒下,其意義是何等的讓人心潮澎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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