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武
中國經濟有特有的溫度,即便全球經濟趨冷了,中國經濟也很熱。而且中國經濟還有特別沉重的重量,中國是一個鋼鐵的國度。為什么在新世紀初,中國鋼鐵業爆發了一輪持續高速增長的行情?為什么全球經濟危機重創世界鋼鐵,而中國鋼鐵的消費強度依然有增無減?
中國經濟“重”得很
經濟是有“重量”的,中國經濟“重”得很。不過有重量不一定有分量,知識、品牌是“輕”型的,但卻很有分量。
鋼鐵的噸位最能夠衡量經濟的“重量”。世界上,鋼鐵產量和表觀消費量在1億噸左右的國家只有日本和美國,達到幾千萬噸量級的國家也屈指可數。2008年中國的粗鋼產量達到5億噸,表觀消費量達到4.5億噸。世界發達國家的人均鋼鐵消費一般在300~400公斤(后拐點時期),中國已達到350公斤/人,而中國之外的世界人均用鋼只有138公斤,印度還不到45公斤/人。
從中國經濟的結構層面來說,中國制造業比例高達43%(2007年),如以輕重工業劃分,中國的重工業畸重。以上海為例,其重工業高達輕工業的3倍。中國的投資也是“重”型的。十多年來,中國全社會固定資產投資主要偏重三大領域,制造業、基礎設施和房地產業,總共80%左右。
而鋼鐵是投資拉動的最大受益者,鋼鐵消費與固定資產投資額高度相關。每億元固定資產投資(不變價)的鋼材和粗鋼用量有十多年保持在4000噸的水平。
另外,大量的貨物出口也是經濟重型化的助推器。2007年和2008年,僅鋼鐵的直接凈出口就高達5000萬噸左右。據推算,隨機械產品等間接出口的鋼鐵還有五六千萬噸。中國的進口量也不小,但品種相同,價值也不相同。以鋼材為例,近幾年進口鋼材的綜合平均價大約要比出口鋼材價高出50%。因此,以凈出口價值量計算,出口的重型化效應會被低估。
經濟體量快速增“重”
中國經濟的體量是快速增重的。大體而言,就在2001年以來的8年。粗鋼的年均增速從2000年前的6.84%躍增至21.06%,“爆發”度為3倍。 中國鋼鐵歷經半個多世紀,才突破1億噸的大關,而在新世紀的八年中就跨越了5億噸的鋼鐵巔峰。在鋼鐵世界中,幾乎要占到40%的份額。
從中國主要工業品的增速來看,比如大中型拖拉機,1990到2000年平均增速為1.49%,但2000年到2007年增速達到25.67%。金屬切削機床產業,1990到2000年平均增速2.79%,2000到2007年則增長到19.09%。很多產業比如粗鋼、家用洗衣機、家用電冰箱、燒堿、硫酸、汽車、化纖、水泥、乙烯等等,都實現了增速爆發。
可以說,2001年至2008年,成為中國經濟提重的爆發期。從中國粗鋼消費強度來看,2000年前約為1000噸/億元GDP,在爆發期接近1500噸/億元GDP。但同期,電力、水泥的消費強度大體持平。
鋼鐵的爆發折射了中國經濟的高速增長和重型化的態勢。工業化和城鎮化的加速進程大量地消化鋼筋鐵骨,使經濟迅速增重。外商直接投資進一步擴增中國的產能直至過剩。出口達到驚人的規模。
產能過剩不只是數量問題
中國鋼鐵得益于投資拉動。今年以來,世界主要產鋼國和地區的減產幅度一般都在40%以上。但中國鋼鐵在2008年6月達到月產高峰4694萬噸之后急劇滑落并躍起,已快速完成V形反轉,上升到月產4646萬噸的高位。
特別需要關注的是,粗鋼的月表觀消費達到4748萬噸這一前所未有的高度,在經濟最熱時,粗鋼的月表觀消費不過 4273萬噸。
但鋼鐵撿回了噸位,但卻丟掉了價位。從6000元/噸左右的價位跌到3500元/噸左右。由于上游礦石和煤炭的價格沒能跌去同樣的幅度,鋼鐵業的利潤空間受到極大的擠壓。4月份還處于全行業虧損狀態,5月份稍有盈利。鋼鐵業的緊日子表明產能過剩的嚴重性。即使大大受惠于政府擴大投資的經濟刺激方案,鋼鐵業仍然難以消化其6.6億噸的產能。擴大投資不是最終解決問題的辦法。
產能過剩在表觀上是數量問題,實質上是結構和檔次問題。急則治其標,緩則治其本。消化在先,是當務之急;調整為本,是長遠之計。消化產能需要真正擴大內需:上策是消費吸納,中下策是投資消化和戰略儲備。調整產能有四部曲:淘汰落后產能,消減新增產能,轉移現有產能,提升優勢產能。
怎樣駕重就熟?
可以說,中國經濟這一輪下滑,受到海外沖擊不假,但中國經濟本身早就積聚了巨大的下行壓力。不論有無外來的危機沖擊,中國經濟必然會很快步入下行調整的軌道。外來的危機只是加快了這一進程,增加了調整的困難。
投資主導型的經濟和消費主導型的經濟很不相同。消費拉動的經濟通常是輕型的。投資拉動的經濟通常是重型的,投資型經濟極易生成大量泡沫。而且投資的乘數效應很大,對鋼鐵的需求會派生出許多中間需求,為擴大產能,鋼鐵自身需要用鋼;為生產鋼鐵,鋼廠需要礦石,礦石需要海運,海運需要大船,造船需要鋼板。
為應對金融危機的沖擊,中央政府出重拳救市,刺激經濟,調整振興十大產業。提出擴內需,保增長,調結構。可謂試圖“駕重就熟”。
但眼前之功和長遠之效未必一致。相比于出口和消費,最顯著的成效是投資。僅從投資增長態勢看,中國無冬天。危機影響前,投資增長略高于25%,危機來襲之際,投資增長反倒直線上升,超過30%。本來投資重,而今更畸重。擴內需是虛,擴投資是真。擴大投資肯定可以緩解眼前的困難,但極有可能惡化將來的問題。
為保增長而擴大投資,不大可能改善產業結構,只會加重結構的畸形。
中國處于產業重型化的時期,歷史和現實都是不可跳過的。但是,我們可以做到,也應該做到的是舉重若輕。不能倚重賣重,倚重超重,進一步惡化我們未來的處境。
中國需要切實施行一些新的思路。一是產業發展新思路:要調整產業、振興市場。過度制造、產能過剩是當前中國產業的痼疾。因此,問題不是振興產業,而是振興市場。
國際市場無能為力,國內市場須有所作為。振興市場,國內可靠“汽車下鄉”、“家電下鄉”等補貼政策,國際可靠恢復出口退稅等政策。但更重要的根本之道是調整產業,靠產品和服務說話。出口經濟應該逐步輕型化,要靠名優精特的產品征服國際市場,而不能靠廉價的資源、能源和生態環境的代價擴大出口。
二是城市化新思路:要以城市化主導工業化。改革開放以來30年的歷程凸現了工業化這條發展的主線。城市以工業開發區為重心,城鎮建設完全圍繞工業化展開。農民離鄉背井打工忙。
在經濟實力低下時,以經濟建設為中心,以工業化為主導,無疑是必需的。但當產業能力已形過剩,就該以社會發展為中心,以城鎮化主導工業化。今后的30年,城鎮化的產業推動力將與日俱增。城鎮化不僅推動工業化和信息化,更重要的是提升第三產業,涵容服務化。
三是房地產新思路:從土地開發到土地改革。中國30年的改革開放和經濟建設可以說是起步于城市土地開發。近年,城市房地產業的增加值占GDP的近1/8,占全社會固定資產投資總額的1/4。
但相對于城市的土地開發,農村的非農用地是待開發的處女地。而這只能通過改革來實現農村非農用地的放活,這必將開拓一個全新的巨大房地產空間。城市房地產市場的供給壓力得到緩解,也有利于房價回歸正常區間。
。ㄗ髡呦凳卒摷瘓F總經濟師,文章根據作者7月11日在由華中科技大學和張培剛發展經濟學研究基金會主辦的“中國經濟發展論壇:國際金融危機下的中國產業發展”研討會上的演講整理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