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通用汽車申請進入破產保護的同時,一場數百人的大戰正在紐約激烈交火。
參戰者們著裝講究,一個個扛著沉重的文件箱,里面裝著厚厚的法律文件、黑莓手機、鉛筆、筆記本電腦,將紐約南區法院位于下城BOWLING GREEN路1號的破產法庭擠得水泄不通。
為容納下如此之多的聽眾,南區法院不得不在6樓另開了兩個旁聽室。為了預備持久戰,很多人準備了多瓶礦泉水。
“我是克萊斯勒一家供貨商的代理律師,他們試圖追討一大筆債務。”一個扛文件箱的年輕人對記者說,“來的人95%是律師,每人代表一個克萊斯勒的債主,總共是70億美元的債務。”他用鉛筆指點著前后方黑壓壓的人群。
主審法官Arthur Gonzalez坐定后,不得不對法庭里的人多悶熱做出解釋:“我們很想讓法庭的室溫降下來一點,不過我想也只能做到這樣了。”
美東時間5月29日的這場法庭聆訊,將決定一個月前申請破產保護的汽車巨頭克萊斯勒的命運。一個受到總統奧巴馬支持的30-60天內“快速破產重組”的外科手術式方案,遭遇諸多利益方的激烈阻擊。南區法院一共收到了正式遞交的337個反對案。
戰斗的結果是,破產法庭于當地時間6月1日批準克萊斯勒把大部分資產出售給結盟伙伴菲亞特公司,從而結束為期一月的破產保護狀態。
當然,這只是麻煩的開端。克萊斯勒剛剛“金蟬脫殼”,北京時間6月1日晚上8點,通用汽車也將正式提交進入“破產重組保護”的申請。這個一度雄霸全球汽車業的美國象征的隕落,將美國納稅人拖進又一場高賭注的賭局。
面對這宗涉及債務比克萊斯勒大3倍的破產案,紐約南區法院看來至少需要準備8個旁聽室。
掙扎賣身:從日本、中國到印度
在上周五長達7小時的庭審中,Tom Lasorda,克萊斯勒的前副董事長兼總裁在庭上被正反雙方的律師交叉整整折磨了一個多小時。
Lasorda的職業生涯,前20年在為通用汽車效力。最后9年在克萊斯勒做高級經理人。在鮑勃·納德利(BOB NADELI)當政時期,他是納德利的左右手,主管克萊斯勒的全球戰略性合作。在4月30日克萊斯勒宣布進入“破產重組保護”以后,Lasorda宣布退休。
“之前為了找到拯救克萊斯勒的合作伙伴,我幾乎飛遍全球。”Lasorda說。
在2007年,塞埔路斯資本公司買下了克萊斯勒。當時Lasorda的任務是為部分老舊的資產找到買家。其時,金融危機初起,克萊斯勒從市場銷量預測中發現自己的運營成本和結構性成本過高,需要大力削減多余的產能和資產。
“當時我們已經看到(高油價)下市場下滑的跡象,但沒有預測到2008年整個汽車市場的崩塌,金融危機使市場銷量下滑到我和其他人幾十年都沒有見到過的最低位置。”Lasorda說。
Lasorda也到過中國,推銷克萊斯勒的一部分舊車型,但無果而終。病急亂投醫,他又飛去印度,不惜紓尊降貴,與完全不在一個等量級上的TATA公司談判。曾經一度,TATA對買下這幾款車型很感興趣。
但TATA最終將23億美元巨資投向了福特的捷豹和路虎品牌而不是克萊斯勒。這讓福特汽車卸下了兩個大包袱,得以進行大刀闊斧的改革,從而逃脫了走進破產法庭的命運。
一家在全球汽車業界排不上號的末流公司,就這樣決定了全球兩大汽車巨頭的生死分野。
Lasorda不得不心急火燎另找救命者。日產-雷諾、通用汽車都曾進入考慮名單。
到2008年底時,克萊斯勒與日產-雷諾聯盟的交易已接近達成,雙方甚至已在討論互換什么產品來進行生產的具體協議。
日產完成了對克萊斯勒的盡職調查,和雙方結盟后的“協同效應“估算。合作方名義上是日產-雷諾聯盟,事實上真正會和克萊斯勒進行車型交換的只是日產。
2008年11月份,日產甚至已經向克萊斯勒提交了一份“投資條款清單(TERM SHEETS)”。只是在這份要約中,日產沒有提供現金給克萊斯勒的意思。
Lasorda就差一口氣就能取得巨大的成功了。
人算不如天算。
進入2009年,風云突變。日產-雷諾聯盟突然發現自己危急。無論是日產的日本本土市場,和雷諾的歐洲市場都出現銷售大幅下滑的跡象。日產手上的現金在快速蒸發,甚至發生巨虧。
自身難保的日產匆匆逃離與克萊斯勒的交易。“1月份時,我最后一次邀請日產發出要約。日產回應說,這種時候,合作已經不可能再推進。”Lasorda在法庭上沮喪地回憶說。
緊接著,另一個潛在買家通用汽車也陷入絕境。
1個重組案對337個反對案
談判桌對面只剩菲亞特一個買家。它比日產稍晚一點,在2008年新年前向克萊斯勒發出投資條款清單。隨著4月30日的最后限期來臨,克萊斯勒別無選擇。
和日產一樣,菲亞特拿下克萊斯勒也不會掏一分錢,但它耗資數十億美元建成的小型車平臺,包括小型車發動機和底盤技術,可以讓克萊斯勒使用。這就相當于克萊斯勒省下了幾十億美元的研發費用。而這個小型車型,也是日產車型所沒有的。
菲亞特還可能會將某個法拉利賽車的技術轉移到菲亞特小型車上,克萊斯勒可以免費獲得這項關鍵技術。未來只需要根據市場銷量“后付費”就行了。這也相當于一種補貼。
“在大家都現金告急的時候,我們沒指望過哪個買家會帶一個硬幣過來。產業界里沒有誰會這樣做。”Lasorda聲音低沉地說。因此在他看來,菲亞特不帶現金的收購仍是一個可以接受的方案。
按照目前的重組方案,菲亞特將通過一家殼公司收購克萊斯勒作價20億美元的部分資產,承擔未來的或有債務。菲亞特可能在短期之內只占股本的35%。但未來將會尋求占股權51%。UAW工會在短期之內將會持股55%。但在董事會中將只占一個不具投票權的席位。
在方案設定中,克萊斯勒的股票有可能重新上市交易。UAW將把自已在克萊斯勒的股份逐步出售,補充在一只退休員工的養老及醫保基金中去。
但不是所有人都像Lasorda這樣對重組案持慶幸的態度。克萊斯勒的破產重組,是將公司分拆成“好資產”和“壞資產”兩部分,進行一次“金蟬脫殼”——“好資產”將賣給新的克萊斯勒公司,并成為菲亞特的一部分。許多債務將留在“舊克萊斯勒”,隨著最終的破產清算一起被扔進歷史的垃圾堆。
因后者而利益受損的各方顯然不會善罷甘休。南區法院一共收到正式遞交的有關此案的337個反對案。其中有200多個供應商對克萊斯勒與他們解除合約所付錢表示不滿。還有幾十個反對案來源于克萊斯勒前雇員和退休員工。另有數百家汽車經銷商們也聯合向法庭遞交了反對案。
正反雙方交戰的焦點,在于出售給菲亞特是否是最佳的選擇。盡管看上去已無從選擇,但反方仍然擔心在只有菲亞特一家公司競標的時候,克萊斯勒的優質資產出售是否存在 “變相利益輸送”。
激戰最酣時,Lasorda不得不搬出白宮來為自己撐腰。他在5月29日的庭審上多次強調,克萊斯勒與菲亞特的合作得到了財政部的支持。言下之意,目前這個犧牲部分債權人利益的方案是體現了奧巴馬總統的“最高指示”的。
“快速破產”:前車與后車
Gonzalez法官最終拒絕了克萊斯勒部分債權人和經銷商提出的阻止該交易的請求。6月1日,他在長達47頁的判決書中指出,菲亞特是克萊斯勒立即進行清算唯一可行的選擇。
在庭審結束以后,克萊斯勒的CEO納德利在底特律樂觀地表示,新的克萊斯勒將可望在6月15日誕生。
克萊斯勒脫離破產保護將是美國政府的勝利。白宮一直監督著克萊斯勒的重組。
最具意義的是,克萊斯勒的快速“破產重組保護”案,將會為6月1日宣布的更大規模的通用汽車“破產重組保護”提供一個路徑指引,盡管后者顯然要復雜得多。
克萊斯勒主要業務集中于北美地區,債權人債務只有70億美元。而通用汽車則是一個業務遍布34個國家的巨無霸,在全球各地欠下了高達270億美元的債務。
通用汽車曾經的一部分及現在的最大供應商德爾法,在4年前進入了破產重組保護,至今沒有走出破產保護。如果通用汽車也進入漫長的“破產重組保護”,那將是奧巴馬政府的噩夢。
即便重組后的新通用迅速走出破產保護,一系列挑戰仍然嚴峻。這包括關閉十多家工廠,放棄龐蒂亞克、土星、薩博和悍馬品牌。在法院清算過程中負責管理這些無人想要的通用汽車業務,可能會花上數年時間。
根據重組計劃,通用汽車將削減790多億美元的債務,在一夜之間重簽勞動合同,使勞動力成本每年節省數十億美元,將經銷商網絡規模縮小40%。
克萊斯勒和通用汽車排著隊的破產重組預計今年將導致約63200人失業,明年可能還有179000人。這對整體經濟的影響仍然有待估算。
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 王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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