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刊記者 黃楊/文
全球領先的種子公司,已經通過不同手段成功控制了一些國家,水稻是中國最重要的糧食作物,如果大規模進行轉基因商業化生產,這可能意味著將整個國家水稻生產的控制權交到專利持有人之手
3月4日,也就是中國“兩會”開幕的第二天,珠海檢驗檢疫局銷毀了2.268噸來自美國的黃玉米粉。“這批黃玉米粉在九洲口岸被檢出含有轉基因成分,與申報不符,必須將其銷毀。”珠海的一位負責人對《環球財經》記者說。他的語氣中顯露出一種作為技術官員很少見的氣憤和激動。
中國官員很氣憤,因為他認為這件事的后果會很嚴重,盡管這看似只是一個小案例。這位官員為此舉了一個“更大”的案例:巴西長期不允許種植轉基因大豆,但世界農產品種子巨頭孟山都公司,就買通了巴西官員,將轉基因種子從阿根廷偷運到巴西,弄成轉基因大豆既成事實,從而對政府施加壓力,“國際糧食巨頭由此竊取了巴西的糧食主權”。“而剛剛發生的這件事也再次為中國的糧食安全敲響了警鐘。”他憂心忡忡地指出。
在中國,這個問題同樣攸關糧食主權,據專家介紹,它主要表現在中國的轉基因水稻品系,沒有任何一種擁有獨立的自主知識產權——中國正在申請商業化種植及在研的8個轉基因水稻品系共涉及至少28項國外專利技術。其中一些品系還受到國際性條約《材料轉移協議》的制約。其中任何一種通過商業化種植,就意味著中國13億人的主糧控制權將被完全拱手交給拜耳和孟山都等國外生物公司。
“轉基因,這個備受質疑的技術的背后,絕不僅僅是搶占種子市場的的商業行為。”世界著名經濟學家、地緣政治學家威廉· 恩道爾向《環球財經》指出。
誰是中國轉基因水稻的主人
研發轉基因作物往往依賴于一些標準化的技術、方法和元件。綠色和平和第三世界網絡的最新調查發現,一些國外機構包括許多大型跨國農用化學品公司,在這些領域申請了至少近60項專利。其中,關于轉化方法的專利有7項,基因分離和克隆的專利有22項,關于培養基的專利有6項,轉基因植株再生方法的專利15項,還有9項專利屬于基本的元件。
中國最接近商業化種植的轉基因水稻中,由華中農業大學研發的Bt轉基因水稻至少涉及了11~12項國外專利;中國科學院遺傳與發育生物學研究所研發的CpTI轉基因水稻,則涉及了至少5~7項國外專利,由福建農業科學院牽頭,與美國俄亥俄州立大學、復旦大學等合作完成的轉基因CpTI/Bt水稻,至少涉及了10~11項國外專利。
這項調查同時發現,我國正在研發的另外5個轉基因水稻品系中,每個品系涉及的國外專利至少有10項,包括抗病水稻、品質改良的水稻,以及所謂的增產水稻。這些國外專利的持有人不乏一些大型的跨國農用化學品公司,如拜耳和孟山都。
此外,一些中國的轉基因水稻如抗白葉枯病基因水稻(Xa21)和所謂能增產的轉基因水稻(PEPC),還受到其他一些國外所有權問題——《材料轉移協議》的制約。
目前,中國的一些轉基因水稻是與國外機構共同研發的。這種情況通常是,轉基因植株研發過程中所用的目的基因、菌株或轉基因植株是從第三方國家移至中國。例如,第一代PEPC轉基因水稻是由美國大學研發,第一代的轉基因水稻Xa21也是在美國的實驗室中誕生。那么,這種遺傳元件、基因或是轉基因植株的遷移即受到《材料轉移協議》的制約。《材料轉移協議》規定了遷移條件,包括允許遷移的材料范疇。
這個協議中規定,基因或者轉基因植物僅限科研用途時可無償使用,不允許用于商業用途。若希望用于商業目的,則需在商業化之前進行一次談判并簽署一份特別的協議,以確保材料提供方能夠獲得經濟利益。這一所有者權利雖然建立在國家法律之下,但目前在全世界幾乎都被認可。即便是在那些還沒有實施專利法的國家也是如此。
在中國,相關政府部門于2001年出臺管理辦法規定,如果因科研用途需要進口轉基因生物材料,須向農業部和衛生部提交申請。但是,在政府出臺這一新舉措之前簽署的轉移協議,不需要經過有關政府權威機構的批準。同時,根據《材料轉移協議》合同,只要已經簽署該協議,一旦發生了材料接收方違反協議條款的情況,提供方可以通過法律手段追究接收方的違約責任和侵權責任。據介紹,Xa21水稻和PEPC水稻的《材料轉移協議》均簽署在新法令出臺之前,這樣的協議和材料轉移在我國開發的其他轉基因水稻中可能還存在。
糧種安全 主權隱患
“我國的轉基因農作物新品種的發展很快,特別是涉及國家糧食安全的一些農作物,如水稻、玉米等。但是,一些關鍵的技術和材料都已經被國外的機構和單位通過專利實現控制。”全國人大香港區代表蔡素玉不無憂慮地對《環球財經》記者說。
據她介紹,中國相關部門已經制定了轉基因生物安全相關的管理辦法,轉基因重大專項中將有20%的資金用于轉基因作物的安全性測試和相關設施建設,但是在知識產權的問題上,中國卻還沒有完善的監管制度。“一旦批準轉基因水稻商業化種植,將可能面臨喪失國家糧食安全和主權的危險,我國政府應當引起更加高度的重視。”
國外的一些經驗也表明,專利持有人特別是像孟山都這樣的全球領先的種子公司,已經通過不同手段成功控制了一些國家,如對阿根廷的農業生產,造成了嚴重的影響。蔡素玉指出,水稻是我國最重要的糧食作物,如果大規模進行商業化生產,在今后可能再也找不到非轉基因的水稻種子來種植。“這就意味著將整個國家水稻生產的控制權交到專利持有人之手。”
在阿根廷,孟山都的專利轉基因大豆在過去12年中幾乎成功地壟斷了大豆生產,孟山都由此控制了種子銷售市場,幾乎將非轉基因種子的可用性和可獲取性完全屏蔽在市場門外。由此,孟山都的利潤大幅提升,數據顯示,在轉基因種子和農藥生產當中,孟山都去年的利潤達到了10億美元——自2003年以來增加了14倍。
尤其需要考慮的是,這些專利大部分都集中在幾家跨國公司手中,已經在其他國家就專利侵權提起了許多訴訟。孟山都通過銷售轉基因種子和農藥,以及與其他種子公司進行許可授權,甚至在沒有申請專利的阿根廷市場成功獲利,如今又嘗試通過起訴那些申請了轉基因大豆專利的國家中的大豆進口商來賺取更多的利潤。
專家普遍認為,轉基因水稻商業化將使得中國面臨比阿根廷、巴西和美國更嚴峻的境遇,因為大豆對于阿根廷、巴西和美國來說并不是主要糧食。此外,所有這些國家的人均耕種面積都相對較大,發達國家的消費者能夠負擔得起更高的食品價格,而大多數發展中國家的消費者則無法接受,尤其不能接受主食價格上漲。
此外,轉基因水稻存在例如環境和人類健康等風險和不確定性。
種價上漲 三農大患
專利賦予了專利持有者獨一無二的經濟特權,而對經濟領域最直接的影響就是種子價格。對于中國來說,轉基因水稻商業化的另外一個巨大風險,是由于轉基因水稻品系還受制于國外專利,中國農民也可能會面臨種子價格不斷上漲的打擊。
美國人為此提供了最典型的案例。
根據美國農業部的數據顯示,從1997年至2006年,農民平均用在1英畝土地上的種子成本急劇上漲。玉米從28.71美元漲到40.47美元。大豆從19.72美元漲到34.06美元。棉花更從17.63美元漲到61.69美元。與過去的種子價格相比,20世紀90年代中期這種價格的大幅度提升與昂貴的轉基因種子是分不開的。舉例來說,在美國,棉花種子價格已經翻了2~4倍,而傳統種子的供應從2003年到2006年縮減了50%。
與此形成強烈反差的是,2009年1月,孟山都發布的季報數據顯示,公司季度利潤上升18%,公司CEO Hugh Grant先生對分析師稱,未來孟山都的種子價格還會有所上漲。
蔡素玉向記者揭示了其中的奧秘:種子公司通過加收專利費抬高轉基因種子的價格,農民在種植轉基因水稻的時候必須多付2~3倍以上的價格來購買轉基因的種子。而且,轉基因的種子是不允許下一年再種植的,農民必須再購買新的種子,無疑提高了農民的生產成本,加重了農民的負擔。“很顯然,這些問題與我國一直強調要保證農民的利益政策是不符的。”
有農業經濟學家指出,農民花了很大的成本用于生產轉基因的作物,必然希望能夠得到更高的回報,這必然需要讓大米的價格有較大上漲;但糧價高漲必然會引發社會恐慌。因為轉基因種子引起的糧價上漲,也就意味著消費者在變相地繳納專利費。”
另外據綠色和平組織的有關調查,轉基因作物并不能降低農藥使用量,恰恰相反,孟山都轉基因大豆所需的農藥總量有增無減。我國的Bt棉花也發現這樣的問題,農民需要噴灑更多的農藥來抑制次生害蟲,因為次生害蟲如今已經變成了主要危害。而且,科學研究表明孟山都的轉基因大豆與傳統大豆相比產量并沒有提高。Bt棉花并沒有帶來更高的產量,雜交水稻可能是真正能夠保持高產的關鍵。
如此看來,我國農民可能面臨的嚴峻風險,除了上漲的種子價格以外,還有由于農藥使用量增加而導致不斷上升的成本,最終對他們的生計造成影響。
法律訴訟 盾里藏刀
專利持有人有許多手段來維護自己的權利。諸多案例已經清楚地表明,農民很容易受到專利持有人的起訴。事實是,我國的轉基因水稻品系牽涉了眾多國外專利,如果這些水稻的商業化種植審批獲得批準,就意味著中國敞開大門把廣大的稻農和整個稻米產業暴露在國外專利的控制之下。
另外,我國許多在研的轉基因水稻品系曾經從國外機構獲取了關鍵元件、功能基因或菌株,因此科學家之前應當簽署了《材料轉移協議》。該類協議清楚地規定,材料的所有權歸屬提供方,并且不允許用于商業化用途。商業應用需要獲得提供方的同意,并需要就經濟問題進行談判,達成一致后方可實施。2001年,中國出臺的新法律規定,凡是從國外組織進口用于科學用途的,與轉基因生物體有關的材料均須向農業部和衛生部提交申請。然而,在這項新規定頒布之前轉移過來的基因或材料,即使沒有經過相關政府機構的批準,這些協議也是具有法律約束力的。
世界貿易組織(WTO)協議中的《與貿易有關的知識產權協定》(TRIPS)要求世貿組織的所有成員國都必需嚴格遵守包括生物技術在內的所有技術的知識產權制度。美國、日本、歐盟等發達國家的專利法都十分嚴格,并給予專利持有人非常寬泛的權力。“盡管世貿組織制度認同平衡個人和公共利益的重要性,但是在糧食安全和糧食主權等領域,世貿組織制度則通常對這些專利持有人表現出傾向性”,恩道爾表示。
他指出,世貿組織制度要確保專利持有人的權利能得到完善的保護,卻使各成員國通過法律法規有效地保護本國的產品、農民、生產者和消費者的力度受到限制。孟山都轉基因大豆事件清楚地展示了跨國公司如何借助專利權和世貿組織規則從生產商和進口商獲利,卻不惜以犧牲環境保護、農民生計和糧食安全作為代價。
蔡素玉則認為,國外的專利權可能成為貿易壁壘,將為中國大米及米制品的出口貿易帶來負面影響。雖然目前我國大米出口占稻米總產的比例很低,但考慮到中國加入WTO后農產品自由貿易將是大勢所趨,因此長遠的經濟代價可能是巨大的。她舉例說,如果進口中國大米的國家有嚴格的專利保障范圍,那么專利的持有人將會對大米的進口商提起專利訴訟要求繳納專利費,那么最終受害的還是中國的水稻產業。
此外,有生態學家強調,種子是“有生命”的東西,它能夠繁殖、傳播和生存,無論是人為疏忽還是故意“混入”,在收割、運輸、交易時都可能造成種子溢出,還有花粉漂移和交叉授粉都會無意識地給非轉基因種子、農田和食物鏈造成污染。這種不可避免的污染又使非轉基因農民遭到專利持有人的法律訴訟,增加了他們的經濟風險,更是剝奪了農民和消費者選擇非轉基因的權利。
“美國轉基因大豆的經歷清楚地表明,再過幾年,美國農民將很難再得到未經轉基因污染的大豆種子了。”恩道爾在他即將出版的《毀滅的種子》一書寫道。
政府角色 舉足輕重
據了解,全球范圍內大面積種植轉基因作物的國家有美國、阿根廷、巴西等。這些國家的農業生產特點是大農場、品種單一、機械化水平很高的生產模式,而轉基因作物在最初也是基于這樣的要求被設計研發。但中國的地理資源特點決定了農業生產方式主要以小農精耕細種為主,同時中國又具有豐富的物種多樣性加之不同類型的生態氣候條件。
“所以說轉基因作物特點本身是不適合我國的農業生產現狀,況且,中國農業生產千百年來形成的技術方法,很好地保證了我國的糧食生產與農民生計。例如,袁隆平的雜交水稻技術不僅解決了13億中國老百姓的吃飯問題,并且已經逐漸為世界其他國家的農民所采用。”蔡素玉說。
3月5日,也就是珠海檢驗檢疫局銷毀美國黃玉米粉的次日,全國人大宣布開幕,在這次大會上,作為人大代表的蔡素玉提交了她的議案,她提請科技部和農業部應加大研究和評估其他的農業技術,例如雜交水稻技術,分子標記輔助育種技術、生態農業技術等。雜交水稻技術更具有生物安全性,對環境負面影響小,國外專利控制風險低。
她在議案中指出:多項研究成果都證明,與轉基因技術相比,傳統育種、現代育種、現代生態農業等技術,都是經過了驗證的方法,能夠切實地保證糧食安全,保障農民生計,并且對環境和人類健康沒有任何傷害。而孟山都的轉基因大豆實踐表明,專利權對糧食安全、糧食主權、農民生計、環境和社會發展都會帶來嚴重的后果。
此外,也就在兩會開幕前后,綠色和平與第三世界網絡也通過各種方式建議相關政府部門,暫停轉基因水稻商業化進程,在對轉基因生物新品種研發的投入中應以發展具有獨立自主知識產權的成果為前提。同時,將更多資金投入到這些已經被證實行之有效的技術和方法上,才能真正保持農業穩定發展、農民增收。如傳統育種、現代育種、現代生態農業等技術。
“在這個問題上,政府必須起到主導作用”,恩道爾指出,“因為關于轉基因糧食的爭議,是暴利驅動下各種力量的角力,它早已上升為國與國之間利益的博弈”。
孟山都是如何俘獲阿根廷的?(輔文)
本刊實習生 陳琳莉/編譯
在南美洲大地上,阿根廷的農業曾是成功典范——擁有富饒多產的農業生產體系,不僅能實現自給自足,甚至還有大量的剩余,政府更無須對農業進行任何補貼。
但是到了20世紀70年代,世界石油價格飛漲,以洛克菲勒家族的大通曼哈頓銀行及花旗銀行、漢華銀行、波士頓銀行、巴克萊銀行等為首的國際大銀行,以很有吸引力的條件向阿根廷兜售貸款。這些貸款主要是為進口急需的石油提供資金。表面上,只要利率仍保持在低水平上,這些貸款完全可以通過國家的收入償還,從而顯示出巨大的誘惑力。于是,阿根廷的美元債務急劇攀升。然而1979年10月,美聯儲為了防止美元崩潰,突然將利率提高了大約300%,阿根廷就此掉入了債務圈套。
20世紀90年代中期,掉進圈套的梅內姆政府開始采取實質性的行動。梅內姆聲稱,把糧食生產轉變為基因作物的工作化種植,對于償還飛漲的外債是必要的。顯然這是一個謊言,卻徹底改變了阿根廷根深蒂固的農業體系。
1996年,梅內姆向孟山都公司頒發許可證,允許它在全國獨家銷售轉基因大豆種子。由于當時孟山都掌握著這種轉基因大豆種子和農達(一種農藥)的專利,依據法律,農民必須使用孟山都的農達替代價格低廉的普通農藥。同樣,孟山都還采用賄賂等方式使其農作物得到認證,取得監管當局的批準。
此后十年,轉基因大豆幾乎讓阿根廷的農業經濟毀于一旦。一壟壟玉米地、麥田和廣闊的牧場被迅速改變成了種植單一農作物的地區。傳統的谷物、小扁豆、豌豆和綠豆田幾乎消失殆盡。到2002年為止,孟山都轉基因大豆已經占據了阿根廷大豆種植面積的99%。
不僅如此,靠近大豆種植園的傳統農業區受到了從飛機噴灑的除草劑的嚴重破壞。這種噴灑不僅殺死了附近農民的莊稼,其他牲畜尤其是馬匹也受到了傷害。轉基因大豆田附近產下的動物出現嚴重的器官畸形,香蕉和甘薯也變得奇形怪狀,湖里突然漂滿死魚。人們也頻繁出現惡心、腹瀉、嘔吐和皮膚損傷等癥狀。
轉基因作物對珍貴的林地破壞則更大。因為大規模地占有森林面積去種植轉基因大豆,森林的破壞給當地居民帶來了急劇增加的醫療問題,其中包括黑熱病(一種通過昆蟲傳播的寄生蟲病),其治療費用極其昂貴。在恩特雷里奧斯省,120多萬英畝森林被全部夷為平地。
與此同時,統計顯示,在風平浪靜的二十世紀七十年代,阿根廷全國生活在貧困線下的人口比例僅為5%。到1998年,這個數字竟然陡升至30%,2002年又激增至51%。以前在阿根廷聞所未聞的營養不良現象,到2003年上升到3700萬總人口的11%~17%。
等到阿根廷人認識到這一切的時候,為時已晚。轉基因大豆已在阿根廷全國擴散開來,而且都依賴孟山都公司的除草劑。這是完美束縛農民的方式。
然而,阿根廷并不是轉基因農作物針對的惟一國度,更不是最后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