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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業安
中國人民大學經濟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
正如許多經濟學家所言,高儲蓄能夠為經濟的發展提供充足的資本來源。當然,這個看法在開放的經濟中可以得到修正。如果經濟是開放的,即使某個經濟體出現了低儲蓄,那么國內的投資仍然可以維持在較高的水平,因為一方面可以通過吸引國外直接投資的方式獲得資本,另一方面可以直接從國外借款或者向國外投資者發行證券,總之,只要國際資本市場是充分流動的,那么一國的儲蓄率高低似乎并不能夠完全影響到一國的投資水平,進而無法完全影響一國的經濟增長。美國就是低儲蓄的典型,但這不影響美國維持著全球最大經濟體的實力。很多人對此不服氣,覺得美國家庭拼命消費,同時用國外的資本來支撐國內增長,太精明了。
其實改革開放三十年來,中國也是國際資本流動的受益者。大量的外商直接投資涌入,加上我們自身的高儲蓄率,使得國內經濟增長獲得了極為充足的資本支撐,以至于兩位數的增長率保持了多年。問題在于,如果僅僅沉湎于這種增長奇跡當中,遲早會出事。道理很簡單。如果我國的家庭儲蓄率較高,那就意味著消費率較低,即家庭每增加一單位可支配收入,就可能只拿出一部分來消費。如果消費水平不高,那就意味著國內消費總需求不旺盛。而高速經濟增長大大提高了總供給水平,如果沒有國際市場,那么就必然出現供給過剩。怎么辦?把過剩的供給輸向國際市場,即通過擴大出口,刺激國外家庭對國內產品的需求,來彌補本國家庭消費的不足。結果,中國的高速經濟增長對國外的家庭消費就產生了巨大的依賴。
想想看,當本次金融危機最終蔓延到實體經濟,導致美國家庭消費水平開始下降的時候,直接的后果就是對中國產品的需求也下降。而這就會阻礙中國的經濟增長,使得中國的供給能力得不到釋放。接下來就是大量的外向型企業陷于財務困境,甚至倒閉。因此,面對國外消費需求的波動,中國的外向型企業是非常脆弱的。除非這些企業及時調整策略,轉向國內市場。但是,如果中國的家庭仍然保持較高的儲蓄率,那么大量外向型企業轉攻國內市場后,就必然加劇國內市場的競爭,未來的產品市場將超乎尋常的慘烈。走到這一步,我們就看到高儲蓄率的壞處了。國內家庭的高儲蓄率在提供大量的資本的同時,也告訴這些企業,我們的消費愿望并不高。指望從我們口袋中掏錢,難著呢。
一個困擾的現象開始出現:高儲蓄率提供高的資本積累,從而不斷給總供給的擴張創造條件;而同時高儲蓄率意味著家庭消費意愿不足,消費需求不足又壓抑總供給的擴張!企業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特別重要的是,在面臨經濟衰退的時候,由于對未來的收入增長預期悲觀,居民會更加重視儲蓄,對消費需求就更加謹慎。這無疑對企業是雪上加霜。所以,拯救經濟,讓經濟盡早走出衰退,不是通過號召家庭消費就能夠實現的,或者通過家電下鄉等活動就能夠刺激起來的。蒙代爾建議中國政府給家庭發放消費券,且不說財政是否能夠承受,即使每個人發100元消費券,對眾多的企業來說也是杯水車薪,不是長久之計。關鍵的問題是要找到家庭高儲蓄的原因,然后對癥下藥,才能獲得一個長期穩定的政策。
最近IMF的經濟學家查蒙(Chamon)和康奈爾大學的普拉薩(Prasad)教授在NBER(美國國民經濟研究局)發布了他們的最新論文,他們基于調查數據的研究發現,中國城市居民的儲蓄率從1992年的17.5%上升到2005年的24.3%,也就是說,隨著改革開放的深入,以及中國的高速經濟增長,居民的儲蓄率也在穩步上升。這是一件好事嗎?如前所述,未必。這兩個學者研究發現,導致中國家庭儲蓄率持續上升的主要原因有三:住房、教育和醫療的負擔過重!看起來這當然是老百姓的常識,但就是這個常識,決策者未必認識得到,或者即使認識到了,也未必會重視。可能需要外國學者來系統研究,才會引起注意吧!
當然,外國學者可能并不清楚,改革開放以來,為何中國家庭的教育和醫療負擔會很重呢?住房的負擔重可以理解,這個問題對美國家庭也是一樣。但即使同為發展中國家或者轉型經濟體,也沒有像中國的家庭因為教育和醫療負擔而喘不過氣來。這說明,當我們在享受高速增長的愉悅的時候,其實大部分普通家庭并沒有獲得多少福利的改進。想刺激消費需求,看到這,應該明白該怎么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