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立梅

　　北方下雪了。

　　雪開始飄落的時候，文友黎從北方打來電話，語氣里有壓抑不住的歡喜。他說，梅子，知道嗎，我這兒下雪了，坐書房里，就可以望見外面的雪啊，大片大片的，樹枝上已掛一層白了。

　　我的城，寒潮正過境，風挺大，冷，且濕。我走在冷而濕的風里面，手里提著一把剛買的青菜，那是為晚飯準備的。晚飯打算做簡單點，就用青菜下面條，應付完了，我還有一堆的家務要做。

　　黎的電話，勾起我對雪的懷念。印象中，江蘇已好些年沒下雪了，雪只留在我小時的記憶里。那個時候，雪像可著勁貪玩的孩子，總是不分晝夜地飄啊飄啊，漫天漫地的，整個世界一片銀白。小小的我，穿著母親縫得厚厚的棉襖棉褲，坐在腳爐邊，和姐姐爭搶炭灰里埋著的蠶豆。吃完香香的蠶豆，我們會對著外面的大雪唱歌謠，漫天飄舞的不是雪花啊，而是我們的快樂。

　　黎說，要不你到北方來，你來，我會讓你重過你的童年，給你買一個腳爐，放紅紅的炭火，也埋一些蠶豆在里面。我不和你爭搶，全部留給你吃，聽你唱歌謠。

　　我低了頭，淺淺地笑。縱使一切的景象可以重復，但心境卻早已不復當初了。水在嘩嘩地流，我把青菜泡在里面。面條是手搟面，是我特地繞了很大的彎，到一戶加工手搟面的人家買的，因為家里的那個人喜歡吃手搟面。他還喜歡在里面放些尖頭紅辣椒。我于是又找出幾個尖頭紅辣椒來，把它切成細細的絲。

　　雪在北方下，在黎的城。我在我的南方，把青菜一片一片洗凈，裝在菜籃子里，把細細的紅辣椒絲裝在雪白的盤子里。我開始燒一鍋水，等我的水燒開了，家里的那個人也該回來了。這一切，很現實。

　　果然的，在我面條下好的時候，他回家了。進門就嗅著鼻子問，好香，忙什么好吃的了？我笑著回頭，說一聲，洗手去。他就聽話地洗手去了。熱騰騰的面條端上桌，綠的青菜，紅的辣椒絲，相配著，倒也好看。他把臉埋到碗上蒸騰的霧氣里，夸張地深吸一口氣，嘆，啊，味道好極了。然后坐到我對面，吸溜吸溜著吃，吃得極滿足，仿佛就是山珍海味。

　　我看著眼前的這個人，心里面突然涌滿感動。我想起一句經典的話來：“千千萬人之中遇見你所要遇見的人，千千萬年之中，時間的無涯的荒野里，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那么，我的這個人，也是我在千萬人之中尋了來的呀，他心安理得滿懷幸福地吃著我做的飯，且要一生一世吃下去。這是怎樣的一種信任和愛？

　　我呢喃般告訴他，北方下雪了呢。

　　他抬頭“唔”了一聲，復又埋著頭吸溜起面條來。吸溜完之后，才說一句，好在我們這兒沒下雪，要是下雪的話可麻煩了，你怎么開車去上班呢？車子在路上要打滑的。

　　我大笑。北方的雪在我心中閃了一下，遁去。我守著一豆燈光，守著他，風在窗外呼呼地吹。我突然無來由地熱愛起這沒雪的日子，很熱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