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毛毛

　　當我跟朋友們說，我在鄉間有一所“豪宅”時，他們個個驚得張大了嘴巴，因為他們做夢也沒想到我這個窮困潦倒的小子會有這么一手。可當我帶他們到鄉間，去看那所“豪宅”時，他們笑了，他們說，人吹牛也該有個譜。

　　好了，現在讓我們看看這“豪宅”的模樣。先得穿過一個長滿雜草的小院落，到了門前，還得挪開鄰居們堆放在屋檐下的稻草木柴之類的雜物，將鑰匙費勁地插進銹跡斑斑的掛鎖，左擰又旋，終于打開，再艱難地推開木板門，它就呈現在我們的面前了，空空蕩蕩，半土磚半青磚，木頭房梁，人字形蘆席頂，一個約二十多平米的廳，兩邊對稱各兩個房間，光線幽暗，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清冷的塵埃味道。因了長時間的無人居住，它呈現出一種蕭瑟荒涼的氣象。

　　這所房子是父親出生的地方。他們弟兄五個中的四個，在長大后，都一一地離開了這所房子，只留下二叔住在這。后來二叔建了新居，就以幾千塊錢的價格將它賣掉。這讓我的其他幾位叔叔們非常不滿，說這是大家的財產，憑什么二叔擅自做主，就將它賣了。父親是老大，他們將狀告到父親這兒，父親卻懶得理睬。后來大概是二叔給了他們一點錢，這事才平息下來。

　　老屋重新回到手中，是在父親得了癌癥之后，不知他是怎么想的，他突然決定將老屋再買回來。買回來時的價格高于二叔賣出去的好幾倍。房子買回來后，父親催促我們將它進行簡單的修繕，通了水電，撿了漏，鋪了水泥地，粉刷了墻壁，當一切進行得差不多時，父親去世了。那天晚上，弟弟開著車，我和哥哥在車廂里守護著父親的遺體，我和哥哥一路走一路喊：“爸爸，我們送你回家了。”哦，這時我們才明白父親買回這所房子的含義，這個十四歲就從這所房子里走出去的人，如今要回家，再在家里呆兩天。父親的喪事就在老屋里進行，簡樸而又熱鬧，好幾個白發蒼蒼自稱父親同學的老人來，說：“老大回來了，我們來看看。”那幾天，我聽到了不少關于父親少年時代的傳聞，有的說父親非常聰明，有的說父親的膽子很大，有的說父親做事有遠見……第三天，我們將他的遺體抬上山安葬后再回到老屋時，老屋以全然不同的意義呈現在我的面前，那一刻，我深深地愛上了這所房子，雖然我沒在這里生活過一天，但我感到這也是我的家。

　　偶爾，我一個人悄悄地搭車回到老屋，在

客廳里長久踱步，坐在門檻上長久發呆。我想很多事，想親情、想血脈、想家園的意義、想故土對一個人成長的影響……祖輩的生活在這樣的思考中仿佛影影綽綽地復活，歲月有了厚重深刻的味道，而我的人生也在這樣的思索中變得充盈與誠摯起來。從心靈的意義上來說，這是我真正的

豪宅。我想總會有一天，我會長久地呆在這兒，清除院前的雜草，種滿鮮花；拭去滿布的塵埃，讓它變得清爽怡人；當太陽升起和落下之時，我會倚著門框，遠望埋葬著我祖祖輩輩的青山，輕輕地對他們說，我在，家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