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走邊說

　　□安民

　　在1980年代后期，中國的民營書商就已經出現。現在名聲很大的重慶力帆集團董事長尹明善那時就是重慶最早的書商，只不過后來賺了錢改行造摩托車去了。

　　我那時在武漢，剛上班，喜歡寫作。在1993年前后，身邊的書商朋友開始多起來。

　　那時武漢大學作家班已經不辦了。讀過作家班的幾位青年作家，還有從四川、十堰過來的幾個詩人，開始聯手討生活，寫起書來。

　　當時武漢的武圣路文化市場在全國影響很大，聚集了湖北、河南等省的一批書商。在我接觸過的這些書商中，有一位是河南人，他們兄弟三人都在武圣路做老板，三人的文化水平都沒有超過初中。還有一個武漢本地的老書商，字識不了幾個，原來是在六渡橋一帶擺攤賣書的，賣著賣著就到武圣路當了老板做批發，再轉而做書。這批沒多少文化的書商，憑著一股子干勁，憑著賣方市場，憑著周圍都是差不多沒文化的書老板而最早發了財。

　　在這批青年作家登場之后，他們開始共用一個叫“雪米莉”的筆名，給書商當寫手，炮制系列小說。那幾年市場上一系列貫以“雪米莉”名字的小說，都是出自他們之手。

　　當時寫手主要有兩類，一類是自己有好的選題，好的書稿，長期給某一位或幾位書商供稿。這類寫手一般不負責編輯、校對和排版；另一類是寫手自己或者書商負責選題，寫手負責寫，還負責編輯、校對和排版。

　　那批青年作家主要是做前一類寫手。一位武漢的朋友也想仿效他們的做法，開始跟書商接觸，提供稿件。他寫東西的速度跟不上，于是就拉上了我。

　　我們倆和來自四川、十堰的兩位朋友一起，在閱馬場附近租了一間房，弄了兩張辦公桌(有點像后來比較流行的工作室)，作為我們的辦公地點。那房子在二樓，與武昌起義的紅樓只隔一條馬路。

　　書商給我們定題目，定交稿時間，有時還提供參考資料。很快我們就或寫或編，然后找地方排版，編好校好，還要設計好封面，到時間給他們一手錢一手貨地交硫酸紙。

　　但沒過多久，其他那兩位朋友好像是因為沒錢交房租，考慮散伙，于是我們短暫的合作辦公也就宣告結束。算起來，我們倆在那段時間還是寫了好幾本稿子，我一共掙了3萬多塊錢的稿費。同時，我們跟那批寫雪米莉小說的朋友依然保持著交流。

　　那批朋友在1994年開始嘗試著自己做書，其中有幾位朋友在我手上出了兩本書(我當時已在某出版社工作)———《金童劉德華》、《玉女林青霞》。書做得很小氣，圖片不清晰，一點看相都沒有。我說賣不好的，他們不聽，結果虧了。

　　又過了一年，他們全都做書商了。其中兩位朋友，還有當時跟我一起做寫手的朋友，勸我一起做書商，我說我想想，后來沒有給他們回話。

　　結果，他們很快就暴富了。在他們中間，做得最好的一人次年就掙了1000萬。1997年2月，我們在洪山賓館的一個圖書訂貨會上遇見他時，他已經眼睛不再看人了。有朋友問他去年掙了多少錢，他輕飄飄地說了句：“千把萬。”就不再搭理了。其中做得最差的朋友，單做了兩本笑話書，收到的現金就有五十多萬。他說他數錢手指都數軟了。

　　確實，那年頭書比較好做。一般是自己先弄個選題，寫好稿子，做成兩本假書后，參加全國二渠道訂貨會。全國各地的書商在賓館里看樣訂貨，現場交錢，再拿到從訂貨會上收到的現金，回去印刷發行。

　　實際上，這批人是書商中較早的有文化的一批。在這批大學畢業、研究生畢業的新書商進入市場后，第一輪淘汰賽就開始了。青年作家們很快就在市場上站穩了腳跟，然后到北京或成都發展。現在，在他們中間做得最好的人，一年碼洋有四五個億。他們個個都是腰纏萬貫，差不多每天都是花天酒地。

　　但此后，市場也在變化。1990年代中后期，圖書市場已經是供大于求，轉向買方市場。很多書商都在愁著找不到好選題，也就無法避免被淘汰的命運。

　　有個武漢本地書商，做過脫口秀一類的書，原先賣得不錯，但后來一系列選題跟不上，于是不得不撤出。另一位做過《水晶頭骨之謎》一書的書商，靠那本書掙了幾百萬，后來再也沒有合適的選題，也只有退出。

　　還有一類書商是犯了事兒后退出的。如有位北師大研究生畢業的書商，曾經做過《跨世紀文叢》。那套書是當代原創小說處于市場最低谷時做的，在那套書出版之前，國內原創小說陷入低谷好些年了，而那位書商和責任編輯慧眼獨具，大膽投資做了這套《文叢》，將整個國內當代原創小說的市場都帶動了起來。這樣的書商眼光不可謂不“獨”。可他在掙了錢后，盜印某暢銷小說，最后犯了事兒，被關進去幾年，從此一蹶不振，出來后再做書，怎么做都做不好，從而被淘汰出局。

　　再后來，市場變化導致第三批第四批書商相繼崛起。在1990年代后期，一批優秀老師進入教輔市場做書商，如今他們已經成為全國最牛的書商了。2000年前后，一批學經濟的進入經管類圖書市場做書商，很快也崛起了。

　　此時，早期寫雪米莉小說的那些書商，有的人已經做大了，有的人則轉型做另外的投資。其中一人就在成都開了家很大的火鍋城，生意火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