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在名字上得到了承認，但東莞的外來工還是很難看到現實的未來

　　新快報記者黎廣林波

　　4月20日，上午10點，東莞高埗鎮。

　　李小芹戴著手套，坐在椅子上檢查廠里生產的塑料盆。她是一名質檢員。在那家塑料制品廠，這可是個輕松的工種。離廠不到兩公里的地方，他的丈夫正在大排檔里給那些壇壇罐罐加滿各種調味品。而此時，幾乎五十公里開外的黃江鎮，在高校工作的王東正在忙于處理學校下達的通知；晚上工作的洗腳工阿英（化名）則在自己的出租屋里悶頭睡覺———對于來東莞務工的人來說，他們都在嘗試習慣或者融入到當地的生活圈。

　　他們現在有一個共同的身份———“新莞人”。

　　出走與回歸

　　5年前，李小芹跟著老公，離開了廣西柳州的農村，兩手空空地來到東莞。憑借老公對自己廚藝的充分自信，他們覺得10年以后，他們或許就能算上半個“東莞人”，至少那個時候在東莞將有自己的一套房子和一個可靠的朋友圈，還有一筆小積蓄。

　　21日是周六，李小芹提著幾大包的行李，上了光明大道去路口的公交車。她要跟老公去廣州探望親戚。比起那些行李來，肚子里幾個月大的孩子才是她最大的負擔———有時，這個孩子能使她暈車。在車里，不到一米六的個頭讓李小芹拉著扶手的時候顯得很吃力。

　　令李小芹失望的是，在她下車以前，沒人愿意給她讓出自己的座位。“有時候在這里呆著覺得很沒有意思。大家都很冷漠。”李小芹說。

　　到東莞五年轉眼過去，現實與理想仿佛越來越遠�，F在，李小芹的丈夫在一家街邊的大排檔做主廚，盡管得到了老板的賞識，但賺到手的錢還是很少。

　　好在大排檔的老板幫他安排了一套宿舍———那是三間緊挨著大排檔的危房，一進大門，就能看到雜物間堆成小山似的編織袋。廁所在雜物間另一個角落，但里面沒有窗戶和抽水馬桶。

客廳里的一臺19英寸的雜牌彩電上，沾滿了黑色的陳年油污。臥室就在電視機后面，里面擺了一張一米五的床，此外幾乎再沒有其他的空間。

　　2004年，由于不滿老板給的工資太少，李小芹丈夫一個人跑去了順德當廚師。但順德那家餐館主營的是川菜和湘菜，擅長粵菜的他一直很難受到重用。更糟的是，不到一年的時間，他還患上了呼吸道疾病。最后，他不得不回到了東莞的老主顧那里，又與妻子團聚了。

　　不過這一趟他并沒有白走———老板把他的工資從最初的不到1000元加到了現在的接近2000元。盡管如此，他還是像往常一樣，每個月往家里寄500塊錢，但是剩下的錢還得應付偶爾的應酬，存下來的積蓄讓他覺得很羞愧。

　　“沒辦法，孩子又快出生了，存下的錢只能養孩子。要成為新莞人，我們這一代是做不到了！”去年年底，整個東莞的平均

房價漲到3000多元一平米的時候，李小芹一家不得不接受現實。

　　李小芹說，假如不是懷上了那個孩子，她仍會按丈夫原來的想法一步步走下去。丈夫說，在她有了孩子以后三個月，還是像以前那樣賣力地工作�！懊刻烊匀还ぷ鲙缀�13個小時，直到2月份她一個同事在生產線上暈倒，她才意識到身體原來比金錢更重要�！痹谡煞虻臉O力勸說下，她開始以孩子懷孕為由推掉許多的加班活。李小芹同事對此確感到很惋惜：“做QC（質檢）其實不累，可惜了那6塊錢一小時的加班費！”

　　洗腳比做會計強

　　英子是20歲剛出頭的湖南姑娘，曾經在東莞長安鎮的一家工廠里做會計。和普通的雜工比起來，這門技術還是在廠里相當吃香的。然而不久前她辭掉了會計的工作：“會計有什么好的，一天到晚都是和0到9打交道，又無聊又有壓力。還不如現在在這里幫人洗腳�！�

　　在大嶺山的一家豪華酒店里，專門設了一座桑拿沐足城，英子就在里面工作。

　　在這里洗腳的“小姐”都是按照號數來排的。生客一般都是順著號過來，而熟客通常就會點號，叫相熟的洗腳工來服務�！邦櫩驮蕉嘣胶�，我們洗腳是算提成的�！睂τ趦煞N職業的巨大差別，英子不以為然，“你在廠里不還是一樣為別人賺錢，而且一點自由都沒有，洗腳有什么不好！拿到的錢比做會計的多，至少生活有保障了，還輕松自由，沒有壓力�！�

　　和以前的思維不一樣，英子不會因為一個職業的體面程度來選擇職業，“又不是賣身，干嗎要不好意思啊！”

　　她現在對自己的前途也感到惶惶：“好男人肯定會對這個有想法啊，但是哪個女孩不想嫁個好男人？但是我實在不想回到廠里去工作了�！北M管一直回避著離開長安工廠的直接原因，但是英子在說到這個事的時候臉上總掛著一絲不自然的平靜。對于長相清秀的英子來說，洗腳其實也并不是她的理想。

　　“做這一行總是容易被人家想歪，還有客人動手動腳�！庇⒆訜o奈地說，“但我能怎么辦，總不能罵顧客吧？”

　　英子住在離上班地方不遠的一個出租屋里。附近住的，多數是不愿意在工廠里住宿舍而搬出來住的東莞打工族，“宿舍那邊很少本地人的，他們怎么去去那里消費。白天死氣沉沉的，大家都在廠里干活，就是晚上才熱鬧一些，但是那種消費只有打工仔才會去�！�

　　大學生的選擇

　　王東來自四川。大學剛畢業那會兒，人生的規劃已在他的腦海里成型———進一所高校做行政人員，拿個中級職稱，然后再回老家考個公務員�！斑@樣一輩子也就衣食無憂了”。

　　王東剛為人生理想走出第一步就面臨選擇———2003年，他幾乎同時收到了三份試用通知書。除了來自深圳的一家公司以外，另外兩份通知分別是華南師范大學增城學院和東莞某高校。他幾乎沒有怎么思考，扛上行李就去了東莞�！皷|莞有活力啊，又是一個制造基地。學校是新建不久的，周圍又沒有什么高校，發展空間肯定會大很多了”

　　王東說，作為人生規劃的起步，“肯定會把每件事都辦得很漂亮。”他順利地被聘到那所高校的院辦秘書科。

　　但工作環境都熟悉以后，他發現生活產生了很大的變化。王東抱怨，壓力變得越來越大，踢球和練書法的時間幾乎都消失了�！跋氤蔀檫@里的主流人群，我要比當地人付出更多的努力，最少要在市區擁有自己的房子�！彼�說，自己計劃用5年的時間來實現愿望。

　　“我們的科長是個很有能力的人，由于也是想把所有的事情處理得完美無缺，所以一直受到學校領導的重視；而我們的辦公室主任又是個很有想法的人，有時候他會把很多事情都交給我做。加上我本身還要處理學校學生還有老師的很多事情，這么一折騰，我就完全沒有自己的時間了�！泵鎸�兩邊都無法拒絕的領導，王東一方面感到自己漸漸被許多瑣碎的事情充實著，“真像一個民工”。

　　“他們兩個都是好領導，但是夾在他們中間做事真的好累��！事無巨細都要干，雖然我一點都不在乎自己有多忙，但是雜七雜八的事情弄得我好像慢慢喪失了斗志，而且每個月到手的工資才1700元左右。有時候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辦。”

　　然而作為本身便有一定學識的人，王東也很坦然地表示：“要進到東莞本地人的這個圈子其實很難。不是說他們有多么的排外，而是這個社會很現實，我幾乎沒有本地朋友。”

　　新莞人的煩惱

　　前不久，東莞市政府給在東莞的“外來工”起了一個特定的的稱謂———“新莞人”�！靶螺溉恕卑�括不同領域不同性質不同層次的外來勞動者。從此，東莞1000多萬勞工在稱謂上被接受了很多。

　　但稱謂的不同并沒有使他們的生活有太大改變。東莞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官員認為，與這個城市息息相關但又常被主流所排斥的龐大的外來工，一方面為城市的發展做出了貢獻，他們已經成為新時期社會轉型中的一個重要的社會群體。但在他看來，另一方面絕大多數的新莞人仍然很難從心理上完全接受這個城市。

　　“與上一代農民工相比，新生代外來工文化水平更高。在25歲以下的農民工中，基本上都是初中以上畢業，高中畢業者比重也在逐步增加。”學者張路雄認為。

　　資料顯示，自1996年至2004年，東莞市全市累計刑事案例每年都呈不同比例遞增，其中尤以1999-2001年為最，增幅較前一年達近5%。直到2005年，犯罪率才開始呈現緩慢下降趨勢，但刑事犯罪率仍然偏高。“當地人常把治安等一系列社會問題怪罪到外來工身上，但我不這么認為�！蓖鯑|說，面對日益凸顯的珠三角地區缺工的現象，“東莞自身的責任還是大于外來人口的責任，因為一些外來工覺得沒有歸宿感�！痹跂|莞從事記者職業的李青說，“整個東莞就是一個超級大工廠，外來工在這里的角色就像是個機器零件，都知道機器不能少零件，但對于大工廠來說，他們又從不把零件放在眼里�！�

　　據李青透露，雖然現在東莞的商品房很多都是針對“新莞人”而蓋的，但是能在東莞買得起房的卻不是在這里工作的普通工人。“憑著他們每個月一兩千的收入，在東莞最多只能住上出租屋。名車、

豪宅、高爾夫，對‘新莞人’來說只是海市蜃樓�！�

　　

　　把錢寄回家，這是大多數打工者最常履行的義務。

　　

　　8位員工一頓飯只有4個菜，而且，它們全是素的。

　　

　　每天進出于工廠，他們與東莞的事實聯系其實很少。

　　

　　黎廣/攝

　　（敏華／編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