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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神李立科http://www.sina.com.cn 2007年04月15日 17:16 經濟觀察報
本報記者 劉溜 西安報道 從西安楊凌區到合陽縣有270公里的路程,當年的土路已為寬闊平整的高速公路所取代,汽車在西禹高速上一路疾馳,路上行車稀少,時常前后都不見其他車輛。隔著銀灰色的護欄,高速路兩邊是開闊的麥地,麥苗正青,農民們正彎腰勞作。 到合陽縣城后再走二三十里才到甘井鎮,這是一個典型的北方小鎮,簡單的幾條街道。小孩們在路中間玩皮球,等到汽車使勁摁響喇叭才受驚避到一旁。車子一過,路面便揚起塵土。由于降雨量稀少,這兒常年風干物燥,再加上四月初正當沙塵天氣,牙齒間摩擦著塵土的微粒。 甘井旱農試驗站就在這個鎮上。一排建于八十年代初的低矮平房,有三四十個小房間,除了廚房、會議室和貯藏室外,便是長年駐扎在這兒的農業技術人員的宿舍。李立科的房間里只有一張老木床,一張辦公桌,一個洗臉架,一個柜子,別無余物。房間都沒有暖氣,近幾年來他們才用上了電熱毯,生活條件算是得到了改善。 他們需要騎上自行車或摩托車去兩三里外的試驗田。這片面積為90畝的試驗田在一大片普通農田中間,要不是路邊豎有“甘井旱農試驗田”的牌子,一般人可能會對這塊土地感到奇怪:不但小麥、玉米、果樹什么都種,而且麥苗竟如此參差不齊,長勢大好的緊挨著黃瘦不堪的。這兒種有37個品種的小麥,以進行品種比較。 玉米地也有些奇怪,全都密密地蓋著往年的玉米秸桿。秸桿已積累了八年,有些已化為肥料融入了泥土。這就是李立科所創的留茬免耕秸桿全程覆蓋技術,每年收割玉米后留下秸桿,覆于土上,次年并不翻耕,而是直接播種。李立科的同事張航撥開玉米秸桿,抓起一把灰黑色的土,只見一條蚯蚓露出半截身子,又急急地鉆回土里。而旁邊未使用這項技術的土地,土塊干燥發白。 張航說,經過八年的留茬免耕及覆蓋,土質已大為改觀,變得潤濕而多肥,“沒有蚯蚓的地不算好地”,這不僅有利于增產,而且覆蓋嚴實的土地可避免大風吹走塵土,是防止沙塵暴、改善生態環境的良策。 中心有塊長條形的麥地最為引人注意,從北到南共有五個麥苗矩陣,麥苗依次由低到高,由稀到密。這五個麥苗矩陣是李立科和他的同事們二十多年來的研究足跡,現在從一個矩陣走到另一個只需幾步路,但當時卻耗去了李立科數年甚至十數年的心血。 最北邊的麥苗矩陣稀稀拉拉,綠中帶黃,小麥未施任何肥料,畝產僅有50公斤,這是1981年渭北旱原小麥生產的普遍情況。第二個矩陣明顯地高了密了,按“以磷促根、以根調水”的方法,每畝施以純磷9公斤和純氮5.5公斤,畝產為258公斤。第三個矩陣施肥力度加至三倍,即畝施純磷22.5公斤和純氮22.5公斤,畝產263公斤。第四個矩陣施肥跟第三個一樣,加上灌水,畝產339公斤。第五個最為茂盛,施肥力度保持不變,不灌水,但應用留茬免耕秸桿全程覆蓋技術,收麥穗時只收一半高,留下的麥茬粉碎后覆于土上,畝產達407公斤。 第三個和第四個矩陣,是八十年代中期李立科面臨的大難題。他發現,從低產50公斤到中產250公斤,“肥”是主要因素,只需增大施肥就可大幅度提高產量。但要從中產250公斤提高到高產400公斤,即使施肥翻兩倍增產也并不明顯,但如果同時加上澆灌便事半功倍。由此可見,此時的關鍵因素已不再是“肥”,而是“水”。然而大面積的灌溉對于嚴重缺水的渭北旱地只是一個不現實的理想狀態。 李立科曾經避開缺水這個難題,用施肥的辦法使旱地小麥增產200公斤。然而現在到了他不得不面對這一難題的時候了。 他分析道,渭北旱原年降雨量500-650毫米,完全可以滿足小麥、玉米等大宗農業作物的生長需求,但由于這里水土流失嚴重,風大日強、水分蒸發快,犁、耙、耱的傳統耕作方式使得耕地跑墑,如何保存自然降水成為研究中的攻關課題。李立科為此殫精竭慮,想了很多蓄水保墑之術,但這些辦法所起到的效果都不顯著。他終日苦思,直到某一天,幾株特別的麥苗像大自然的啟示一般出現在他面前。 那是1987年的夏天,天氣異常干旱,太陽毫不留情地奪取這片旱地里本來就不多的水分。某天中午,疲憊不堪的李立科走出實驗田后,躺在一堆麥草上睡著了。當他醒來,突然發現身邊的幾株麥苗長得分外精神,他小心翼翼地撥開麥苗根部周圍的麥草——地面是濕漉漉的。 他終于找到了解決缺水難題的辦法,他稱之為“留茬少耕或免耕秸桿全程覆蓋技術”。 “留茬少耕或免耕秸桿全程覆蓋技術”說起來似乎簡單,它是仿照森林生態的原理用之于農田,就是收割農作物時,把茬子留得高一些,將農作物的秸稈覆蓋在高茬間,少耕或免耕。這樣,高留茬相當于森林中雜草和灌木的根茬,覆蓋的秸稈相當于枯枝落葉,在留茬固定下就不會被風刮跑,下雨時,水分不易流失,日曬時,水分不易蒸發,使自然降水得以“就地攔蓄,就地入滲”。秸稈腐爛后還回贈土壤以有機肥和養分。在大風天氣,這些覆蓋物還可防止大風刮走塵土。 多年的試驗表明,這項技術可為土地蓄下非?捎^的水量。渭北及延安南部的年降雨量為500-650毫米,小麥、玉米的需水量為350-450毫米,之所以產生干旱是由于有60%的降水被無謂地蒸發掉了。這一技術可將自然降水的保蓄率由25%-35%提高到50%-65%,每年可為每畝耕地增加40-80立方米的水分,基本上滿足了農作物的需求。 水的問題一旦解決,小麥產量便順利地由中產過渡到高產。1991年,留茬免耕的試驗田麥地畝產400公斤。即便在只有370毫米降雨量的大旱之年1997年,畝產也有300多公斤。在雨水豐沛之年,畝產可達500公斤。平均畝產在400公斤以上。玉米也是如此,在最旱的年份畝產400公斤,雨水豐沛之年可達850公斤,平均在600公斤以上。 如果在旱地加以推廣,渭北及延安南部共有650萬畝小麥,畝產可由200公斤增至300公斤,每年可增收13億斤。玉米300萬畝,畝產可由300公斤提高到500公斤,每年增收12億斤。加起來每年可多收25億斤糧食。 “留茬少耕或免耕秸桿全程覆蓋技術”的生態前景也是非常令人振奮的,它是一種保護性耕作。傳統耕作法所采用的耕、犁、耙技術,及焚燒秸桿的作法,不僅蓄水能力差,加重土地沙化,而且還制造出程度不輕的空氣污染。李立科說,東北的黑土地逐漸變成了黃土地,陜北地區遍布丘陵溝壑,渭河河川焚燒秸桿污染環境,黃河、渭河出現斷流,這些生態問題的日益嚴重,在很大程度上都是長期沿用傳統耕作法造成的破壞性后果。 而以保水保土為核心的“留茬少耕或免耕秸桿全程覆蓋技術”可將傳統耕作法的諸多弊端一一化解,其生產的過程也是保護生態的過程。如推廣開去,它所能開發的水分可比旱原地區的河流、湖泊和地下水的總量大6倍,相當于開掘了一個無處不在的地下水庫,取之不盡,用之不竭,這對于極其缺水的大西北來說具有非同尋常的價值。 然而這種耕作新技術在渭北的推廣卻無比艱難。李立科不遺余力地為之四處奔走,多年過去了,新技術的推廣面積仍然極其有限。 起初農民們很難接受這種與延續數千年的傳統耕作法背道而馳的新技術,他們態度漠然。而各地政府不再主動來請李立科講課,饑餓的時代已經過去,農業增產問題已不再是迫在眉睫的大事。 李立科自己到處給農民講新技術,即使有些農民出于對李立科的信任,開始嘗試新的耕作辦法,但他們很快發現新技術實行起來非常麻煩,收割麥子后,脫粒完畢,又得把這些秸桿運回地里,再進行粉碎,而且在免耕的土地上播種也更加耗費人力。他意識到,“留茬少耕或免耕秸桿全程覆蓋技術”必須要與機械化結合起來。 1998年,李立科與陜西戶縣某機械廠共同研制了十臺小麥穴播施肥機。經過反復試驗、改進,2001年,集秸稈還田、播種、施肥、除草等性能為一身的留茬覆蓋免耕播種機和免耕覆蓋穴播施肥機問世。一臺機械的價格在3000-5000元,每天可耕作30畝地。與機械化相配套的種子選擇、病蟲雜草防治等各方面的問題也都得到了解決。 2004年秋冬,李立科的甘井試驗站與附近的農民立下試驗合同,共有100畝麥地成為新技術的試驗地,由試驗站提供種子和除草劑,并提供機械進行留茬免耕全程覆蓋耕作,農戶按統一要求購買化肥。次年趕上大旱,一般農戶的畝產只有150多公斤,而這100畝試驗田的平均畝產為280公斤,高出100多公斤。 2005年秋冬,自愿加入試驗的麥田增到500畝,2006年收割后,平均畝產達到300公斤,而普通麥田畝產為200來公斤。 然而這幾年來,戶縣的留茬免耕覆蓋機械生產廠家“跑了五年,貸不著款”,生產陷入困境,這對該技術的推廣來說是一個要命的瓶頸。李立科只有不斷地打報告、申請項目,從溫家寶、李嵐清到陜西省省長都有過批示,各地專家對新技術評價頗高,省里也開過專門的會,但相關部門的重視與落實又是另一回事,李立科對此無可奈何。 甘井已經富了起來,人均年收入上五千元的人家是很尋常的,鎮上及附近的村里可見到很多外觀樸素的院子,但走進去后才發現實為藏富之家。往昔的“西伯利亞”果然成了“風水寶地”。 甘井鎮現有蘋果四五萬畝,幾乎家家都有蘋果園,每畝果樹的年收入在5000元左右。甘井蘋果被稱為“中華名果”,甘井鎮被譽為“陜西蘋果第一鎮”。圍繞蘋果種植,甘井還發展出香菇、豬牛養殖的循環生產體系,豬牛的排泄物成為蘋果樹的肥料,而蘋果的枝條粉碎后可用來培育香菇。 甘井原來只有零零星星的蘋果樹。1986年,李立科發現有農民家種的蘋果味道很好,經過調查研究,甘井地區海拔800-1200米,年平均降水量555毫米,生產優質蘋果所需的地理、氣候指標在這兒無不俱備。于是他開始引進蘋果樹,試驗站為農民們講解技術,并進行實際指導。從此蘋果樹成為甘井人的一大致富法寶。 1992年,李立科為甘井地區構想出一個農業結構調整新方案,增大經濟作物所占比重:每4畝地中,1畝小麥,1畝玉米,1.5畝蘋果,0.5畝苜蓿。苜蓿用來養豬、牛,豬牛的糞便又可用來肥沃果園。甘井此后的發展大致沿這個方案進行。 很多農民還記得李立科最早給他們講課時的情景,“他對農民太好了,農民就歡迎這樣的人”。有十幾位農民給李立科的試驗田干活,盡管一天只有十塊錢,他們也偶有抱怨“李老師對大家關心不夠,光談工作,試驗站的屋子漏雨也不管”,也想過不干了,但沒人走,“跟著李老師干完全是出于個人感情”。 “李老師”對自己的關心更加不夠,試驗站的喬文蓮說,“他蓋的被子還是二十年前的舊被子,經常一整天蹲在地里,不回來吃飯,經常到地里也找不到他,原來他跟農民聊天去了。真想叫他休息一禮拜,但可能他真一閑下來就要病倒了”。1990年做完癌癥手術后,當年李立科就回甘井轉了一圈,1991年斷斷續續回來安排試驗,到1992年就基本上回來了。1997年,李立科突然跪倒在小麥試驗地里,無法起身,腰椎盤突出的老毛病折磨著他。 這些生活中的小事連同自身的病痛都沒被他放在心上,現在他的所思所想完全集中在“留茬少耕或免耕秸桿全程覆蓋技術”的推廣上,他已經72歲了,面對種種無奈的情況,他嘆氣又生氣,“都說這技術好,但干了這么多年就是推不出去”。 來源:經濟觀察報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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