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東京專欄

　　從去年六月起，萊蕪市不再建經適房，把“補磚頭”改為“補人頭”，即把過去補貼開發(fā)商建房的資金，作為“購房券”補給低收入者。當地無不交口稱贊。

　　弗里德曼年前逝世，痛失大師，學界悼文無數。讀過一些文章，大多是紀念弗老對貨幣理論的貢獻，而對他補貼窮人要講效率的觀點，卻少有提及。近幾年，有學者撰文，試圖把弗老的“教育券”引入國內，可惜曲高和寡。也難怪，當年在美國，教育券也只是紙上談兵，不曾引起過政府的重視。

　　本文討論房補，重點不在該不該補。居者有其屋，政府給窮人住房補貼，責無旁貸，沒有理由反對。問題是，政府要施房補，怎樣做才能雪中送炭，少花錢多辦事，爭取社會福利最大化？是經濟學的重要問題，值得研究。

　　解決住房問題，當下政府的思路，一是由市場提供商品房；二是由政府補貼

開發(fā)商建

經濟適用房或廉租房。顧名思義，市場提供的商品房，要隨行就市，受供求左右，

房價近年節(jié)節(jié)攀升，窮人收入低，買不起，于是怨聲載道，矛頭直指開發(fā)商。而政府資助的經濟適用房，由于僧多粥少，買到房的拍手稱快，買不到的則扼腕嘆息，苦樂不均，令政府補貼的公平性大打折扣。

　　最近，人們對華遠集團總裁任志強先生批評多，原因是他宣稱“只為富人建房”。此話雖不中聽，容易招人反感，但想深一層，他說的其實沒有錯。作為開發(fā)商，追求最大化利潤天經地義，市場有怎樣的需求，就得建怎樣的房子。而現實情況是，錢在富人口袋里，要想從富人那里賺錢，建房不迎合富人的需求怎么行？與任先生沒見過面，不相信他鐵石心腸，會對窮人漠不關心。可他是個商人，在商言商，按市場法則做事，無可厚非！

　　任先生的麻煩，在學界對他的批評是以公平的名義。如此一來，批評者博得了掌聲，而任先生注定要四面楚歌。但我不明白的是，公平怎會成為企業(yè)的事呢？經濟學說，企業(yè)求效率，政府求公平，各司其職，兩者可并行不悖。個中道理不必多說，只有企業(yè)多盈利，政府才能多收稅，財政有了錢，才可轉過來關照窮人。由此看，應該鼓勵企業(yè)追求效率才對，怎可反而大加鞭韃呢？真不知有些學者是不懂經濟，還是故意裝糊涂，另有用心。

　　是的，開發(fā)商是沒有義務照顧窮人的。但這絕不是說，窮人住房就不應得到關照，是兩回事，不可混為一談。我的觀點，扶貧助弱，是政府的責任，應由政府去承擔。事實上，這些年政府為補貼窮人住房，也做過不少事，經濟適用房是明顯的例子，政府招商引資、批地拿錢，不遺余力。遺憾的是，由于補貼方法不對，政府錢花了不少，好事卻沒辦好，到頭來，老百姓意見一大堆。

　　作過一些調查，人們對經濟適用房的不滿，主要在三方面：

　　其一，政府補貼開發(fā)商建經濟適用房，由于限制了賣價，開發(fā)商要賺錢，必會千方百計壓低成本。所以建材以次充好、工程偷工減料，司空見慣。結果，消費者花盡畢生積蓄，買的卻是豆腐渣房屋，叫老百姓怎能不寒心？房子是政府資助建的，開發(fā)商也是政府選的，房子質量有紕漏，老百姓不怨政府怨誰？可站在政府角度看，好心沒好報，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其二，由于經濟適用房有政府補貼，賣價低于市價，擺明的好處，自然求者盈門。這樣帶出的問題是，由于供少求多，經濟適用房先賣給誰？政府雖可設門檻，但要做得公平不容易。比如那些腰纏萬貫的富人，為了買到經適房，會大肆行賄主事的官員，或是弄虛作假，隱瞞收入。外地情況不敢說，北京天通苑的經適房，居住在那里的到底有多少是真正的低收入者？一看便知。

　　其三，退一步說，即使經濟適用房能保證窮人入住，但設想一下，一個城市，若涇渭分明地把窮人與富人分隔開，會是怎樣的局面？至少有一點，貧困家庭孩子的心理健康要受影響。有先例，西方國家城市搞過窮人區(qū)，結果呢？貧富更加對立，社會矛盾更加激化，是前車之鑒，不應重蹈覆轍。

　　再有，建經適房是由政府劃定區(qū)域，不論你何處上班，也不論子女何處上學，要購經適房，就得搬進指定地點，舍此別無選擇，這不僅給居民生活造成不便，對原本緊張的城市交通，也是百上加斤。

　　早有消息說，政府要對經適房改革，但至今不見方案出臺。想必是舉棋不定，需要時間斟酌。我個人的看法，對窮人的房補，可以參考弗里德曼的“教育券”。弗老說，政府與其投資辦公校為窮人提供免費教育，不如直接給窮人發(fā)放“教育券”，讓他們自己去選擇學校，學校招進學生后，即可用收取的教育券向政府兌換等額資金。如此一改，學校間必起競爭。為爭取生源，勢必改進服務，為學生提供更好的教育。

　　想不到，弗老的奇思妙想，在美國居然會受冷落，中國的教育當局，也熟視無睹。有趣的是，墻內開花墻外香。山東萊蕪的房補，卻大膽引入了這個思路。從去年六月起，萊蕪市不再建經適房，把“補磚頭”改為“補人頭”，說明白點，就是把過去補貼開發(fā)商建房的資金，作為“購房券”補給低收入者。至于低收入者拿這筆“錢”買房還是租房？何處買房或何處租房？一切悉聽尊便，政府不過問。

　　年初赴萊蕪考察，見過那里的官員，也訪問了貧困戶，不論是官是民，大家對政府的房補新思路，無不交口稱贊。沒錯，把選擇權交給消費者，由市場定房價，不僅可降低行政成本、杜絕腐敗，而且可擴大補貼面，神來之舉，群眾當然要叫好。聽說，國家有關部委對萊蕪的做法有肯定表態(tài)，機不可失，愿當地領導多聽意見，再作完善，為全國的房補趟出一條新路來。

　　(作者系中共中央黨校經濟學部主任、教授；電郵：wangdongjing@263.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