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速遞

　　□本報記者徐鐘

　　就像等待樓上無法掉落的那只靴子，新郵政法草案的每一次變動都讓民間快遞業神經緊張。這次也不例外，新的郵政法草案幾乎要斷送他們的飯碗，上海的民營快遞企業不得不聯合起來，為了生存而戰。

　　上周四上午10點，兩位不速之客走進上海四川中路668號一座破舊的大樓，這里是新成立的上海郵政管理局的臨時辦公地點。同在這棟樓里的還有郵政執法大隊。

　　上海郵政管理局是最近一次全國性的郵政改革的產物，25位管理人員均來自郵政部門。這次改革是郵政系統在1998年與電信分家之后的又一次劇烈變動，它首先將郵政系統中的政府監管職能分離出去，并賦予各地新設立的郵政管理局。接下來，它要使郵政經營部門變成一家真正的公司。

　　不速之客們走出電梯，徑直進了上海郵政管理局的會議室。在他們中間，一位是上海東方萬邦快遞有限公司副總經理劉和平，一位是中國國際貨代協會快遞委員會秘書長劉建新。他們是與郵政競爭的老對手。東方萬邦還是上海第一家合資快遞企業。

　　這是非郵政企業與郵政監管部門的第一次正式會面。他們期望監管部門能了解他們的處境———8月版的郵政法新草案將使他們面臨滅頂之災，并召開聽證會聽取他們的意見。

　　該草案規定，150克以下的信件、5公斤以下的印刷品以及10公斤以內的包裹被列為郵政的專營服務。也就是說，除國家郵政企業外，任何企業不得經營此范圍內的業務。這一范圍基本涵蓋了同城快遞企業95％以上的業務、城際間的快遞企業35％－50％的業務。

　　這次談話以一種可以想象的方式進行著。上海郵政管理局副局長邵鐘林列舉了郵政的種種困境，“在西北開著火車三個小時也看不到人。”他說，中國郵政承受著巨大的虧損壓力，國家必須用專營權來保障郵政提供普遍服務。

　　劉建新反駁說，雖然根據政策，

財政部從2003年開始已取消對郵政系統撥款。但明補取消，暗補還在繼續——郵政部門每年通過

郵政儲蓄轉存的利息，高達一二百億元，這實際是一種補貼性支付。專營權保障普遍服務是郵政為壟斷經營尋找借口。

　　談話暫時沒有結果，倒更像是履行了某種程序。劉和平和劉建新下一步要找的目標是市里的幾位人大代表。

　　兩天前

　　上海的非郵政快遞企業們可能無心留意發生在郵政系統內部的這次變革，但20年前出臺的郵政法草案在近年來被反復修改，無法預測的新郵政法內容，始終是他們的一塊心病。據商務部研究院統計，目前滬上有6000多家民營快遞企業。全國2／3的快遞公司總部設在上海。

　　上周二，在上海中山西路銀河賓館的一個會議廳里，來自當地50多家快遞和貨運公司的上百人聚集在這里，等待著上海快遞協會籌備組組長陳德軍的出現。上海快遞協會是由40多家企業在2004年自發籌備的組織，但至今，這一協會的成立仍未獲得主管部門的批準。

　　陳德軍是這次會議的組織者，但他最終也沒有露面。在當天上午被上海郵政管理局叫去見面之后，他的手機就關上了。當天最后接到陳德軍電話的是劉和平，他對記者說，陳德軍的壓力很大。

　　這已經不是陳德軍第一次關上手機了。在今年3月，劉和平、陳德軍等人因為郵政法第7版草案到北京上書后，陳德軍就曾關機達一個多月之久。

　　在開機后的一次通話中，陳德軍告訴劉和平，相關部門領導找他談過話，讓他不要再找了，并指出了他和劉和平的不同之處———“你們和東方萬邦不同，他們有背景，是合資企業，而你們不是。”陳德軍創辦的上海盛彤實業有限公司是國內最大的民營快遞企業之一。

　　劉和平只好臨時主持了會議。那一天的會議內容，對于這些“草根”快遞、貨運企業來說，可謂生死攸關———如果8月版的郵政法新草案被通過，這些企業將面臨大面積死亡的危險。

　　除了對專營范圍的限定外，新草案還要求，經營全國業務的快遞公司注冊資金要達100萬元，省際業務要求50萬元。據上海快遞協會籌備組初步統計，在民營企業中，超過100萬元注冊資金的不到10％。新草案中還首次出現了處罰細則———“如違反規定處以5萬到50萬元不等的罰款。”

　　令劉和平更為不滿的是，郵政法草案第7稿和8月版都沒有征求他們的意見。此前，陳德軍參與了2003年郵政法草案第5稿的征求意見座談會，劉和平與陳德軍還共同參與了2004年第6稿的座談會。

　　但在接下來的兩次修改中，他們失去了表達的渠道。劉和平擔心的是，按照程序，郵政法草案上交國務院法制辦之后，會通過國務院常務會議審議，再轉交人大常委會審議。這些過程很可能在兩個月內就能完成，而新郵政法一旦頒布，他們就再也難以改變什么。

　　晚上7點，會議的參與者們草擬出一份6700余字的郵政法草案修改意見，題為《救救中國非郵政物流快遞》，并轉交給有商務部背景的中國國際貨運代理協會。

　　但他們并不確信這份意見能有多大效果，接下來，他們還有很多事要做。

　　草根速遞

　　在王小帥拍于2000年的影片《十七歲的單車》里，其男主角就是一個民間快遞公司的速遞員，那是一個來北京討生活的農村孩子形象。

　　現實中，民營快遞業和那個農村孩子的形象很相似。上海申通快遞公司的一位負責人感慨說：“我們這個行業一般人是瞧不起的，掙辛苦錢；這里的員工也是無甚特長的下崗工和農民工。”

　　民營快遞業過去還有一個通俗的名字：黑速遞。這個名字幾年前常見諸報端，經常因“違規經營”或“擅自經營”“信件類快件”而被查抄罰款。

　　在1998年之前，民營快遞公司的大量出現并沒有給郵政部門帶來任何不快。像同城速遞這樣的小生意，郵政是不屑去做的。

　　但從1998年郵政與電信分家，特別是2003年國家終止對郵政的財政補貼之后，郵政經營的快遞業務遭遇國際快遞業和國內民營快遞業的雙重夾擊———郵政EMS業務的市場份額從最高峰時的97％下跌到33％左右。

　　郵政與競爭對手間的摩擦開始增多。在2002年之前，民營快遞公司如果經營郵政專營的“信件和其他具有信件性質的物品的寄遞業務”，各省市的郵政執法大隊在查獲后一般都移交當地工商行政管理部門處罰。但此后，部分省市郵政局利用郵政法賦予的“郵政監督管理”職能，紛紛游說當地政府通過地方立法，授予郵政部門行政處罰權。

　　但得益于中國逐年加快的經濟增長速度，大城市商務活動的增多，中國的快遞市場以超過30％的年增長速度膨脹，民營快遞業竟達到了上萬家企業、300萬名員工的規模。在上海，95％以上的同城快遞業務，95％以上的國際快遞業務和80％以上的國內快遞業務均是由非郵政快遞企業完成的。

　　面對郵政這個龐然大物，民營快遞業并不擔心競爭壓力。他們擔心的只是，新郵政法是否給予他們競爭的權利。

　　很多非郵政快遞企業甚至已經準備接受新郵政法草案中關于郵政專營的條款，但他們希望條款能夠增補進為他們提供容身之地的內容。

　　亞太國際速遞協會的北京代表處首席代表閆春林為此提供了一種方案———如果郵政一定要專營的話，應采取重量與資費相結合的雙重標準，對于那些單件重量低于350克、但速遞資費為國家規定的標準郵資3倍以上的信件，應該放開給其他快遞企業。亞太國際速遞協會是國外快遞巨頭的行業協會。

　　上海天天快遞副總裁徐勇對此表示認同，他打個比方說，公交車的車費是2元錢，由政府專營，其他交通工具要進入這個領域，比如

出租車，它的起步費應至少在6元以上才允許上路。政府不應該既經營公交車，又要壟斷出租車市場。

　　同時，閆春林認為，國家應對從事信件快遞的企業實行備案登記制度，而不應由郵政監管機構審批。

　　但一些非郵政快遞企業并沒有積極建言，他們對前景充滿了悲觀情緒。上海申通快遞公司早在三年前就開始將整個業務向貨運傾斜，這樣做的原因是，貨運的監管部門歸口商務部，而不是脫胎于郵政的郵政管理局。

　　一位曾是上海快遞協會活動積極參與者的某合資快遞企業副總經理，最近也不再露面。他對記者說：“監管已成事實，今后企業資質還要人家審批，不想惹太多麻煩。”他已接到公司外資方的勸告。

　　劉和平正在做著最壞的打算———如果新郵政法就這樣出臺，他準備打一場官司。但就在這兩天，一個好消息來了，本周二，國務院法制辦會同有關部委到上海聽取新郵政法草案意見。約有30家快遞企業到會。據上海盛彤公司的人說，在一周前的會上沒有露面的陳德平這次也會來參加。

　　“這是好事，這是好事。”劉和平連連說道。

　　(P1181341)

　　■鏈接

　　中國加入WTO關于速遞業的承諾

　　速遞服務(CPC75121，現由中國郵政部門依法專營的服務除外)：加入時，將允許外國服務提供者設立合資企業，外資不超過49％。中國加入后1年內，將允許外資擁有多數股權。中國加入后4年內，將允許外國服務提供者設立外資獨資子公司。

　　資料來源：中華人民共和國加入世界貿易組織議定書附件9

　　

　　8月版的郵政法新草案將使中國郵政壟斷跑道。Phototex／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