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前門外拆舊房,拆出了“北京小吃保衛戰”,有點意思。這話題先撂兒這兒,一會兒再說。
曾有人問筆者北京小吃的特色是什么?倆字:粗、俗。當然這不是貶義,而是和南方小吃比較。
先說粗。一曰原料粗。爆肚兒、炒肝兒、鹵煮,用的是豬羊下水。豆汁兒、麻豆腐的主料,是做綠豆粉絲剩下的渣滓。連慈禧老太太得意的豌豆黃兒、小窩頭,那原料一個多用來喂馬,一個是正宗的粗糧,細不到哪兒去;二是做工粗。不是粗制濫造,是簡單。比如爆肚兒,手藝練得再精、火候兒拿捏得再準,說到底也是開水鍋里那么一氽。
再說俗。準確說是通俗。首先是目的,多數北京小吃沒江南小吃那么多休閑磨牙的屬性,是用來充饑的,因而量大。不像上海豫園、南京夫子廟的小吃,能成套擺上來細品;二是食者普通——多是下層勞動人民。出了一天大力,鬧一碗鹵煮,或來盤兒炒疙瘩,條件允許再打上二兩燒刀子,連飯帶菜花不上幾個大子兒。甭聽如今有些小吃店家標榜說,當年某某藝術大師也好這口兒。那也不能把北京小吃抬尊貴了。
在萬惡的舊社會,文藝工作者的社會地位和館子里的廚子同屬一“流”。上個世紀筆者有一回聽“小彩舞”駱老先生閑聊,說她們那會兒,再紅的角兒,上了臺對著觀眾也是這話:煩請您老幾位把耳音賞下來,今兒個我伺候您一段兒《紅梅閣》。現如今角兒不叫角兒,改名叫腕兒了,且都有職有級。上得臺來,底下“粉絲”們這么一歡呼,您再問他貴姓?咳!忘了。這話扯遠了,回到主題。
有人最近考證出皇上也喝豆汁,并踅摸出乾隆十八年發給內務所的一道喻貼,以佐證豆汁也是御膳。其實皇上也就是嘗嘗鮮兒。宮里邊吃什么?溥儀先生《我的前半生》里有張食單子,諸位不妨找出來瞧瞧。
一地小吃之特色,和其地社會、經濟、文化、風俗、物產等等密切相關。比如北京,前清那會兒,照現在的話說,是“啞鈴型”社會:滿八旗皇親國戚加上“東富西貴”這是一頭兒大;“南貧北賤”又是一頭兒大。滿漢全席、譚家菜加上八大樓,是伺候有錢有勢一頭兒的;小吃則多為貧民百姓專享。
南邊尤其是江浙不然,民族工商業發達故商人匠人多;讀書風氣盛,文人墨客多。雖非如今理想的“棗核型”社會結構,但至少是“棒槌型”,也就是“中產階層”或者非貧民的市民階層稍多一些。
但凡人兜里有了倆錢,再多識了倆字,便要講個情調。這風氣甚至向下傳染。連金陵城外砍柴的收了工也先不忙回家,要到莫愁湖邊沏上壺茶葉水,賞賞落日照晚霞,和今天北京的“的哥”一樣順便議論點國家大事。正如張昪《離亭燕》詞中所謂:多少六朝興廢事,盡入漁樵閑話。一個字,雅。這大概就是江浙小吃精細于北京小吃的社會經濟人文背景。
再回到開頭兒,也就是“保衛”的問題。有人查證北京小吃最多有600多種,畫家李濱聲先生前幾年到隆福寺清點,連稀帶干只剩34種。世人很有點惋惜,因而要“保衛”。筆者以為,“保衛”沒錯,但最好應該先弄清要保護對象自身之優劣長短,對癥下藥,方能收事半功倍之效。這里先應該學習兩個時興詞兒,一曰“與時俱進”;一曰“技術創新”。具體怎么做,這是另一篇文章的內容了。
朱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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