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紹龍
“嘴上沒毛,說話不牢”,說的是男孩子,男孩長胡子成大人了就成熟了,說話就用腦子了,這“牢”有“成熟的思考”的意思;開臉講的是女孩子的事,也與毛有關,就是把女孩子臉上的汗毛絞下來。女孩子成人出嫁的時候是要開臉的。開過臉之后的女孩子就再不是“毛孩子”了。
秋后,糧已入倉,山芋進窖了,閑,袖手找一堵向陽的墻根“曬太陽”。男人們把煙袋抽的“叭嘰叭嘰”響;女人們捻線或是納著鞋底兒,東拉西扯的就琢磨起村上的幾個孩子了,她們可著人兒早些年也多半給這些孩子訂下了娃娃親,也叫“笆斗親”。笆斗是柳編的盛糧食的容器,也作孩子的搖籃。笆斗親就是坐在笆斗時做的親,其實這也是村民們互親互愛的一種極好的方式,因為成不成也沒定數,不過,只要長大后的男孩或是女孩沒什么大的意見,這親事也有成的。她們一家一家算著每個孩子的屬相,一拍大腿,才想起誰家的孩子已是成年,聽到風聲的男家不出兩日便會差人上門提親,王嬸便會想著給誰家的丫開臉了。
王嬸是五十多歲,熱心,說媒的事村上人都由她作主,是小村的“首席媒婆”,也是開臉的好手。
村上的日子就是這般次第走著,一如二十四節氣這么的挨著,清明過了是谷雨,燕子飛來忙插秧,開臉了,成家了,一切都早已排定,在這樣波瀾不驚、自成天然的生活節律中,王嬸的威望與日俱增。約定時日,請王嬸開臉,女孩的媽媽便會帶著女兒登王嬸的門了,當然,帶來的籃子里也會放些雞蛋或是一只雞的。
王嬸搬出長條板凳,抬手用圍裙拂去凳上的灰。一向多言快語的女孩今兒文靜了許多,兩頰緋紅。王嬸斷一根長線,兩頭在一塊打上結,繞幾個交叉,形成“剪”狀,用兩手的食指和拇指繃緊,絞臉的時候得用牙咬著線的一端,把線貼著女孩的臉,兩手和嘴同時向外撐開,就把臉上的汗毛給絞下來了。據說王嬸開臉一點也不疼的。
王嬸給女孩開臉莊重而神秘,我們小孩子都會依著王嬸家的門縫向里看。女孩端坐院中,雙目微閉,神情木然。當她紅著臉從凳子上站起來的時候,我們會推開門,學著王嬸,用四指攏成“井”字,貼在眼上,“叭”的給女孩“照相”,來一個定格:“桃花紅,桃花羞,吹吹打打紅蓋頭-歐-”我們唱著跳著,作鳥散。
針線茶飯已會,媽媽會旁敲側擊的告訴女兒一些“過日子”的事,開過臉的女孩仿佛一下子真的長大了,村上人也沒有人再會叫她的小名。平日里跟我們一塊兒挖野菜捉迷藏的女孩將要離我們而去,開過臉之后,過不了多少的日子,大冬,或是入臘了,要不就選在年后農歷初六或是十六,女孩就真的要到鎮上去照相了。那一天,我們依舊會跟在迎親的人的身后泛淘:“桃花紅,桃花羞,吹吹打打紅蓋頭-歐-”奶聲奶氣的童謠,將小村清貧而寂寥的日子,唱出了喜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