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蹤北江污染事件發現:竟有更重污染荼毒數十年

　　12天來，原本溫柔的北江，已成廣東的心腹之患。超過1000噸的高濃度含鎘污水，令流域內城市直面威脅。而事故原因，據稱來自韶關冶煉廠的一次所謂"偶然事故"。

　　如今，韶關冶煉廠已經停產整頓。人們希望，當事故過去，作為廣東四大水系之一的北江水仍然會溫柔如初。

　　但當記者深入北江支流的大寶山礦區------一片長期被毒水深重污染的土地時，面對一片片被染成深紅色的田野，一張張無奈而又無辜的臉龐，無情的事實已然呈現:治理北江水域污染，絕非一時之功。

　　特派記者 蔡國兆 王啟廣:

　　比醋還酸的橫石水河

　　"這條河的河水竟然比醋還要酸！"25日，中山大學環境科學與工程學院副院長博導仇榮亮在對橫石水河進行分析檢測時吃驚地讓他的學生重新做了幾次采樣。

　　橫石水河距向北江傾倒廢水的韶關冶煉廠同處廣東省韶關市境內，發源于大寶山，經翁江注入北江。水樣分析報告顯示，橫石水河受到大寶山礦外排礦水的嚴重污染。關注韶關等地環境污染問題十余年的華南農業大學博導林初夏說，大寶山的生態環境問題包括三大方面:開采區(污染源)的生態退化和向外排放污染物；受礦水污染河流水生生態系統遭受毀滅性破壞；嚴重污染地下水、農田土壤、農作物，并進而影響周邊居民身體健康。

　　韶關市翁源縣上壩村有村民3300余人。廣東省

　　他說，受污染影響，上壩村等地村民一直存在耕作難、農產品銷售難、當兵難、嫁娶難的現象。

　　在橫石水河傍村而過的上壩村，村民每天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拿上水桶去挑山水。村治保主任告訴記者:村民大約是20世紀80年代后期發現橫石水有毒的。村民吃了河里的魚蝦后出現頭暈、嘔吐等現象，后來又發現皮膚沾水就生瘡。

　　"雖然各種癌癥的發病率、死亡率并不相同，但3300多人的村子平均每年有10多人死于癌癥，這個死亡率卻是出奇的高。"廣東省人民

　　2005年6、7月發洪水時，林初夏曾對橫石水涼橋段進行毒性檢測，結果顯示，該河水稀釋1萬倍后仍具有明顯毒性，水生物在里面的存活時間不超過24小時。

　　林初夏說，經水質抽樣化驗，橫石河所含鉛、錳、鐵、銅、錫、鎘分別是不受礦水影響支流水的11倍、12倍、224倍、6.6倍、3.7倍和10倍。"這樣的水滲入地層，不可避免地會通過地下水、農作物等對人體產生危害。"

　　據村民介紹，上壩村原有350畝魚塘，現在全部拋荒，鴨、鵝等喜水家禽的養殖已全部停止。由于減產得厲害，農民們也由種植稻米、蔬菜改為種植甘蔗。"但賣的時候都不敢說是這個地方的。"記者在田頭發現了一輛由湖南來的收蔗車。車老板說，他是特意來的，這里每公斤甘蔗3毛多，別的地方有的要到6毛多。

　　林初夏說，大寶山外排酸性礦水對上壩村的糧食和果蔬均已造成了嚴重的污染。其中以鎘污染最為突出，甘蔗、香蕉、稻谷中鎘含量分別是標準值的149、187和2~5.7倍。

　　橫石水河裸露的河床呈紅褐色，紅的含鐵，褐的含錳，河中沒有活物，除了死寂的紅水還是死寂的紅水。在上壩村村頭，橫石水河與太平河交會。這里，兩條河水一條澄清，一條紅渾，涇渭分明。仇榮亮在此處做的對比采樣表明，橫石水河PH2.3，太平河PH6.7。"醋的PH值也只在3上下，橫石水河比醋還要酸呀。"他非常驚愕。

　　東山河命運堪憂

　　有關研究表明，重金屬污染環境中，毒素在人體內會逐漸積累，大約有5至20多年的潛伏期。大寶山礦建于1969年，1984年前后，上壩村開始出現癌癥死亡的大規模爆發。而在大寶山的另一面有一條名為東山河的溪流，目前已經出現類似于橫石水河的狀況。

　　韶關市曲江區沙溪鎮中心村位于大寶山礦附近，人口近1500人。當地人稱為"東山河"的一條山溪橫貫而過，至曲江馬壩匯入北江。

　　東山河的污染源并不是大寶山礦，而是東山河上游的小選礦廠。這些礦廠是在20世紀90年代后陸陸續續建起來的。目前，中心村的癌癥發病率和死亡率不高。

　　沿著東山河往上走，河水流混濁，污黃的河床刺得人眼發疼。沿線荒蕪的田地連片。30余歲的中心村東山小組村民李新東正在田中鋤草。他告訴記者:"這里原來是稻田。選礦污染，這里的稻子長不好了，去年前年都沒種。我今年想種點花生，長勢肯定不好。沒辦法，收多少是多少吧。"

　　60余歲的老農李自來則對記者說，現在我們種的東西往外賣，沒人敢要。種下去的菜，根長不開。稻谷種下去，要放很多石灰，(不然)會死。減產也厲害，沒有礦廠(時)我們每畝最低能收800多斤稻子，現在只有300多斤。

　　中心村原有10多畝魚塘，現也在全部拋荒。"養什么魚?以前這河里經常能捕到大魚，現在連個蝦蛄都沒有。車子從水里開過去，車胎都會起銹，用這種水還能養魚?"村民李衛東對記者說。

　　記者在東山河邊看到了兩家選礦廠。但據中心村村委會主任黃順華介紹，東山河附近總共有近20個小型的礦石加工廠。有的工廠本身就有"龍"(礦脈)，有的工廠則從鄰近的翁源、英德等地采購礦石進行加工。

　　在一家名叫沙溪選廠的企業，記者看到，礦水經過幾個簡易沉淀池流入東山河時依舊混濁不堪。在這個水口往下約100多米的一座橋邊，水中沉淀的礦物質呈紅色，氣味刺鼻。

　　村民提供的一份由核工業華南地質局分析測試中心出具的水質檢測報告顯示:東山河水PH值為4.0，汞0.004mg/L。有關專家指出，按照地表水環境質量國家III類標準限值，東山河水PH值超標100倍，汞超標39倍。此外，東山河水還存在鋅、銅、鉛等嚴重超標的狀況。

　　這份分析報告出具于2000年4月27日。此后政府在東山河沿線建了一條清水渠，引來山水供村民使用。"此外就基本上沒有什么治污措施了。這條清水渠水量小，只能滿足飲水需要。村民澆田還是用東山河的水。"中心村村委書記李細日說。

　　毒水來自何方

　　如果說韶關冶煉廠廢水污染是虎，那么，位于韶關市區南部的大寶山礦區每日排出的礦水，對當地水系污染的兇猛程度則遠甚于虎。

　　25日，華南農業大學教授林初夏在澳大利亞接受電話采訪時說:"如果說這次韶關冶煉廠廢水污染北江是一個重大環境事故，畢竟它只是產生短期的環境影響。而廣東韶關一帶大寶山礦區排出毒性礦水所造成的‘重大環境事故’卻一年365天都在發生。"

　　他說，就冶煉業而言，韶關冶煉廠周邊地區應該是粵北的重污染區之一。表現在其對大氣、土壤和水體都有較明顯的影響。不過，大寶山礦區排放出的污染物對下游地區生態環境和人民身體健康的影響遠遠超過韶關冶煉廠。

　　有關檢測報告顯示，韶關冶煉廠附近土壤PH值為3.99，鎘超標2.5倍；而距大寶山礦區礦水排放口3.5公里處的涼橋水段，PH值達到了2.56，超標4400倍，鎘超標19倍，鐵超標262倍。林初夏用"極度污染"和"生態退化"形容大寶山礦區。

　　大寶山礦區最主要的企業是大寶山礦，目前歸屬于廣東省韶關鋼鐵集團有限公司。資料顯示，大寶山礦屬于原廣業冶金(集團)有限公司。2004年，上市公司韶鋼松山控股股東廣東省韶關鋼鐵集團有限公司成建制接收廣業冶金(集團)有限公司。

　　1984年8月開始，大寶山地區掀起了民營采礦熱潮，并逐步發展到采選配套。個體老板開采出來的礦，經過清洗加工，加工出來的廢水，在沒有經過任何處理的情況下，就直接順著溝往外排放，鉛、鋅、銅、懸浮物、PH值等嚴重超標。

　　據1999年統計，分布在曲江凡洞和翁源鐵龍兩地的民營采礦窟有20多條，成規模的選礦廠5個，洗礦點近30個。據知情人士介紹，高峰時，曲江和翁源兩地在大寶山的采洗礦點總數曾達到百余家。大部分民采民選礦點并未取得合法的生產手續.

　　另據記者了解，在韶關北江上游，威脅北江飲用水安全的企業也并不止韶關冶煉廠一家。"在北江上游的武江、湞江，以及北江沿線都有大量污染企業存在。"在韶關當地，有很多人這樣說。

　　大寶山礦區的礦水經橫石水河至翁江匯入北江。

　　防治污染刻不容緩

　　作為珠三角的水源地，韶關境內包括大寶山礦區、韶關冶煉廠、凡口礦區等在內的污染帶已經到了非治理不可的地步。

　　目前，大寶山礦區的污染問題已經引起了高度關注。在廣東省政府的協調下，由地方政府和國營大寶山礦聯合出資在上壩村不受礦山污染影響一側修建一個水庫，為上壩村提供清潔水源。但林初夏認為，雖然此水庫的修建將耗資超過1000萬元，建成后可能還解決不了現有問題的5%。修建水庫只起到停止上壩村農田污染的作用，由于土壤已受嚴重污染，即使在有了清潔水源以后，如果不對污染土壤進行修復，殘留在土壤中的污染物將可繼續影響上壩村人的身體健康。

　　此外，除了上壩村以外，涼橋等其他同樣受污染的村并未能得益于將修建的水庫。翁源縣政府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官員說，修建水庫只能解決吃水、灌溉問題，根本不能治本。橫石水河的滲漏仍舊會影響地下水和農作物。

　　而在東山河一帶的中心村，村民們還不得不用受到污染的河水灌溉田地。

　　記者在調研過程中曾經到過韶關乳源瑤族自治縣，該縣南水水庫的清潔水源通過武江注入北江。然而在武江侯公渡附近，當地鐘屋村、灘頭村不少村民反映，自從一家叫"陽之光股份"的大型企業前兩年在周邊落戶后，他們就不能再用河里的水洗衣服了。"洗了，回家不用自來水過一遍，身體就會發癢、起紅包。"陽之光生產化成箔、電容器等產品，是乳源重點引進企業，當地GDP的重要貢獻者之一。

　　林初夏說，韶關是中國有名的"有色金屬"之鄉，發展礦產加工業自然是地區特性所致，但難道總是要先污染、后治理?

　　·[背景]

　　據新華社電:水源地污染企業眾多

　　北江起于韶關，是沿江清遠、佛山、廣州等市的飲用水源，涉及人口上千萬。北江水污染事件發生后，為了確保下游居民的飲用水安全，英德市已于21日晚11時開通了臨時供水管道。廣東省政府也要求佛山、廣州兩市啟動自來水供應應急預案。

　　作為水源地區域，環境治理和生態保護至關重要。韶關在上個世紀五六十年代被作為華南重工業基地和廣東戰略后方來建設，金屬冶煉及壓延加工業成為主要行業。這里除有韶鋼、韶冶、挖掘機廠、礬口鉛鋅礦、大寶山礦、曲仁煤礦等骨干工業企業外，還有一批小鋼鐵廠、小冶煉廠沿北江而建，經過處理的或沒有處理過的污水全部排入北江，有的企業既排污水又排廢氣，形成了一個污染企業帶。

　　最近兩年由于鎘價格上漲了10多倍，韶關市小型冶煉廠不斷涌現，這些小冶煉廠設備簡陋，有的連基本的污水處理設備都沒有，污水直接排入北江。當地一業內人士告訴記者，有的小型冶煉廠把污水經石灰池沉淀后再排入北江，這算是有良心的了。

　　記者在韶冶等冶煉廠周圍看到，廠房附近的山坡受工廠煙塵的污染已經變禿了，有的地方寸草不生，礦渣塵土飛揚。當地居民說，這里難見藍天，許多人得了肺病。

　　北江水污染事件發生后，在國家環保總局和廣東省政府的嚴厲要求下，韶冶才停止生產和向北江排放污水，韶關市也同時關閉了其他14家小冶煉廠。

　　一些專家表示，關閉工廠只是臨時性的緊急措施，下一步如何整改治理，尤其是水源地區的企業環保治理工作刻不容緩。北江沿岸的居民建議，要從整體上認真考慮水源地的企業結構布局，像這樣一些處于北江水源地附近的污染企業應該實現廢水的零排放或者搬遷，從根本上消除下游地區飲用水的安全隱患。

　　·[追蹤]

　　記者 袁小可:韶冶目前沒有收到處罰通知

　　G中金今日發布公告稱，公司目前沒有收到任何部門對韶關冶煉廠的處罰通知，公司沒有進行計提。韶關冶煉廠每停產1個月將影響公司2006年凈利潤1500萬元左右。

　　公司表示，廣東北江韶關段水域鎘嚴重超標事件，有關部門已初步確定是韶關冶煉廠設備檢修期間違反操作規程排放含鎘超標廢水所致。根據省政府的要求，韶關冶煉廠已停產整改，同時韶關市沿北江的其他小冶煉廠已全部關閉。北江水域含鎘超標造成的污染，現已得到有效控制。目前，韶關冶煉廠廠長已停職檢查，韶關冶煉廠在配合有關部門對事件調查的同時，正積極進行內部整改，加強設備維護及維修，做好復產所需的各項準備工作。

　　公司宣稱，目前已超額完成今年預定的生產經營計劃，預計2005年經營業績較2004年同比增長100%至120%。針對近日有關媒體報道的"公司已就韶關冶煉廠污染事件計提1000萬元罰金"消息，公司稱目前沒有收到任何部門對韶關冶煉廠的處罰通知，公司沒有進行計提。同時，公司表示，韶關冶煉廠盈利在整個公司盈利所占的比重不超過10%。有媒體報道"如果韶關冶煉廠停產2個月，對公司2006年凈利潤影響4500萬元"，公司經初步估算，韶關冶煉廠每停產1個月將影響公司2006年凈利潤1500萬元左右。公司認為，目前國內外鉛鋅市場處在歷史上的較好時期，鉛鋅精礦價格維持在較高水平，公司將利用這一有利環境，努力克服韶關冶煉廠事件造成的負面影響，預計公司2006年的經營業績將繼續保持較好水平。

　　來源：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