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談/淡月
蜜蜂算個盜賊的話,也是在偷心,偷掉了我的小櫻桃,要跟它私奔。
喜歡天藍。天之藍是上帝留給塵世的寶貝吧。一片云彩隨風飄了過來,在陽臺上投下一塊陰影。我一攏指,似乎能捉住幾縷。清晨的光線還很稚嫩,在書頁間游移,似乎找不到
落腳之處。那種陽光像個青澀少年,為每一件微小的事都可能發瘋,但是現在,它仍舊在我的書里,沒有方向。
生活很好,尤其陽臺上的生活。如果我說出書名:《少年維特之煩惱》,請不要吃驚。這是一本本該素食的書,卻被當作紅燒肉吃了許多年。
如果談我的工作,只是個花匠而已,在陽臺上植櫻花和櫻桃。我所寄身的城市多么仁慈,在我和我的父母奮斗了將近三十年,終于切下了一塊120平方米的蛋糕,讓我們塵埃落定,皈依本真。放眼望去,這新家離老房子并不是太遠。臨河地段,叫天堂河的,一抹淺水上漂浮著尿布、內衣、青苔以至刷馬桶的腥臊。也是有過舊陽臺的,窄小、凌亂。置身其間,書是讀不下去的,心境難平,有時候我收拾了半天,也沒法理出個頭緒,只好把身子塞在一大堆破舊物什中間,和它們較勁,像和我曾經蒼白的高三歲月的青春較勁。
新陽臺上的櫻花和櫻桃頭挨頭肩并肩,要是看櫻花,肯定看不到春天的痕跡,要是看櫻桃,那就是滿枝欲燃的火焰。記得第一年把櫻桃移栽到花缽里時,傷了根,盼呀盼,就是看不到櫻桃的花影。第二年終于看到櫻桃開花,它的花瓣比不得櫻花厚重,花色也沒有櫻花妖艷,但是散發著淡淡的清香。等小小的蜜蜂在花間工作的時候,我就像個監工站在小櫻桃樹前,始終搞不清楚它們是在授粉還是在盜蜜。但是蜜蜂的聲息與音樂并無二致,類似天地大調里潛藏的顫音,一絲絲滑落在陽臺和陽臺四面。如果蜜蜂算個盜賊的話,也是在偷心,偷掉了我的小櫻桃,要跟它私奔。
提著水壺,在櫻花和櫻桃間忙碌,我這個婦人,恍然聽見泰戈爾從天際流下的聲音:“夏天的飛鳥,飛到我的窗前唱歌,又飛去了。秋天的黃葉,它們沒有什么可唱,只嘆息一聲,飛落在那里。”
文字是有芳香的,幾萬種。泰戈爾是哪一種,可惜我分辨不出。大街上,一部房產公司的宣傳車,在用蒼涼的男聲歌唱:“讓我不再孤獨,讓我買到一個眺望青春的地方……”
再過三十年,我還是要擁抱著兩本書:少年維特和飛鳥集。不過那時侯,陽臺,你是一個見證人。望著我的臉龐在一天天地曬黑,手上的繭花在一點點地厚實,但一顆衛護愛和快樂的心不變。
我設想,到秋后,這露臺會跑來蟋蟀罷。真不錯,其時秋味也濃了,一些草露的氣息開始灑落。合上書,伸個懶腰,又是一天了,等書里的人慢慢散開,再讓城市的夜色無邊無際地將我這個狐仙淹沒。
(曉健/編制)
(來源:金羊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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