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翰軒
你看,那些人兒,他們睡得多香,他們的睡姿多么的奇特。你看那男人的臉,那是大地的顏色;你看那裹著棉襖的嬰兒,多么用力吮吸著母親的乳頭。
你看,那些人兒,他們在人群中游竄,墊起腳尖,仿佛在跳一曲高貴的天鵝湖;你看
,他們步伐那么急切,他們行李那么沉重,他們表情那么復雜。
你看,那些人兒,他們多么虔誠,他們成群結隊,匍匐在地,鋪滿道路,那是怎樣的一種景象,是在哪里見過嗎?媽媽,那是朝圣的人群嗎?
“哇……哇……”
嬰兒一聲啼哭,吹響了朝圣的號角。
“媽媽……”
擁擠的人潮推我向前,沖開了我與母親緊握的手。我被擠在中間,動彈不得,只能隨波逐流,媽媽,我聽不到您的呼喊了……
“別擠啦,擠到我的孩子了,你們誰都甭想過!”女人像一頭受了驚的母牛,嘶吼著,頂撞著擠在她身邊的人,她越是想護住嬰兒,嬰兒哭得越是凄厲。
人流無孔不入,新一波人潮又涌了上來,女人沒有掙扎多會兒,人流就將她徹底吞沒了。
如果我找不到你了,怎么辦?如果我感受不到你的呼吸了,怎么辦?如果我在途中迷失了,怎么辦?
我試圖呼喚,有誰曾告訴過我,我的呼喚是這么脆弱無力,我失去了抵抗,有誰曾告訴過我,人有時會這樣不堪一擊。我閉了雙眼,那也許是我要去的地方...
我想向你訴說我所看到的一切,因為那一幕讓我感到震驚,可我卻又什么也記不清,一股惡臭撲面而來,我怕是要暈過去了……
一只手伸向我,“您行行好!……”
我也曾試圖去拉住你的手,可我怎么能停下來,我也曾想要行善布施,可我卻迷茫了,找不到任何憐憫的理由了。
“小偷!啊!抓小偷啊……”呼救聲似乎還沒有人聽到,就已被淹沒在嘈雜的人聲中。
誰的喘息聲那么凝重,是你嗎?……
我回過頭,父親一把抓起我的手,我驚慌地問:“火車上不是對號入座嗎?有什么可搶的呀!”
父親疾步走著,眼珠上布滿血絲:“什么對號入座,這幾天春運沒那個,誰搶著算誰的!”
擠出通道,終于可以跑起來了,身體立刻擺脫了束縛。
“兒子,朝7號車廂跑,上去以后見座就坐!”
我是那個小偷嗎?為什么人們都好像在追趕我,要將我一把撲倒。我是那個小偷吧!我偷去了他們什么……
“擠!瞎擠什么,這么擠誰上得去……”男人橫在車廂口,想要與人理論。
“就你不擠,就你高尚,你不擠是怎么上去的?上不上?不上你給我下來。”
像是要與那些還在車廂口拼死拼活,擠來擠去的人們劃清界限一般,男人白了他們一眼,捋捋頭,跳著腳上去了。
“兒子,快來!”母親不知怎么的,比我們還早上來,一只手捂著車座,一只手招呼我過去。
我一屁股坐下,沉沉的,“媽,你怎么比我們還先上來?”
我看8號車廂口人少,就上來了。”
“爸,咱們坐這兒行嗎?不會有人讓咱們騰座吧!”
“你看這趟車,準是臨時加的,這么破,還有什么號,誰先坐上算誰的。”
“請問,這有人坐嗎?”穿著一身處理西裝的青年男人彬彬有禮地問。
“有。”父親答。
“……沒人,您坐!”
“……”父親瞪了我一眼。
“我抱著包就行了。”我趕忙拿起包,招呼那人坐下!“挺沉吧!”“沒事兒,大家都不容易!”“謝謝!謝謝……”男人著實客氣,連聲道謝。他轉過頭,用方言沖著過道喊,不多一會兒,一女子背著小孩怯生生從人群中擠了出來。
女子個頭矮小,一頭短發,面容清秀。“坐里邊,靠著窗子!”母親扶女子坐下,女子極微弱說了聲“謝謝”。
女子前傾著身,凝神望著窗外。“把他放下來,這么背著多累。”母親指著女子身后的嬰兒。
女子不大好意思地解下嬰兒。母親幫她時不小心碰到她長滿繭的手。
“哎呦,這手怎么弄的!”女子立馬把手縮了回去。“今年有20嗎?”“25了!”
“看著可真不像,孩子多大了?”
“7個月。”
“回老家過年?”
“是。”
“出來幾年了?”
“3年了。”
“家在浙江?”
“在貴州。”
“每年都回去?”
“第一次回去。”
“這次回去了什么時候回來?”
“也許不回來了......”
每次回答女子總要想上好久,仿佛有什么難言之隱。
站在父親旁邊的男人仿佛無話不聊。
“出頭做什么?”
“開洗衣店。”
“干了幾年了?”
“3年。”
“給人打工?”
“剛開始給人打工,后來就自己單干了。”
“老板?!”
“不敢當!”男人說著笑出聲來。
“生意挺火吧!”
“是,今年沒打算回去,店里的活多,要不是……”男人眼神移到女子身上“要不是生了孩子……”
“這次回去什么時候再來?”
“只能呆個三兩天,店里不能沒人。”
“你媳婦呢?”
“家里面要是沒人幫助帶孩子,她就不跟我回來了。”
車廂里水泄不通。人們要么靠在椅邊上,要么坐在小桌上,小孩子倒是不在乎,躺在車廂的過道里睡熟了。
我的心不曾這樣痛苦過,如果這一切都不曾發生該有多好。誰能告訴我,這一切都不是真的......
《市場報》 (2005年04月08日 第二十五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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