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三環路上，一陣警報響起，一輛“120”救護車閃著藍光左沖右突，車上兩個人全身白衣，頭套、眼鏡、口罩一應俱全，活像電影里的防化部隊。

    旁邊行駛的公共汽車上，乘客紛紛側目觀望，其中一個人沒戴口罩，很突出，原來是唐僧。

    救護車的經過引起一陣躁動，待它走遠，車廂里又恢復了平靜。唐僧繼續看報紙，邊看邊搖頭。報上有很多關于“非典”的經濟分析，但這些分析缺少實地的調查資料，上來就說消費乘數是多少，出口對GDP的影響是多少，算來算去，除了一大堆抽象的術語和數字，不知所云。看著看著，唐僧聽到前面有兩個人說話：

    ——“你們還上班呢？”

    ——“不是，公司早放假了，今兒輪我值班。你干嗎，買東西去？”

    ——“咳，這會兒誰還買東西呀。我退票去，本來放假準備出去玩兒，現在沒法去了。”

    ——“也是。沒事兒就別出門了。”

    ……

    唐僧心想：‘非典’的影響真是無所不在，這種情況持續十天半個月還好，但如果持續三、五個月，經濟形勢就兇多吉少了。從根本上說，GDP反映的是社會經濟的活躍程度、各行各業的交易總量，現在社會經濟活動因為防治“非典”而減慢和停頓下來，本來很正常，但經濟滑落是在所難免的。計算和預測GDP指標有一套專門的方法，但從各個冠冕堂皇的專業機構發布的五花八門的預測報告來看，這套方法離規范和成熟還有很大的差距。

    正想著，汽車突然拐彎，旁邊的人坐不穩，歪靠到唐僧身上。唐僧一暼，是一位戴口罩的姑娘，頭發黑，皮膚白，眼睛又大又亮，應該是個美女。不過這美女似乎有點問題，汽車拐彎駛入正道后，還是緊緊地靠著唐僧。唐僧感到一陣溫熱傳送過來，心中竊喜：沒想到美女也會性騷擾，看來是我魅力不減當年……正在得意的時候，這姑娘發出兩聲咳嗽，全車廂的人都看了過來。

    唐僧戰戰兢兢地站起來對美女說：“麻煩你讓一下，我下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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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時分，夕陽西下。因為空氣渾濁，太陽并不刺眼，像一只橙子掛在灰暗的天空中。在落日的余輝下，城市的高樓和馬路都被染成了黃色，和著行色匆匆又稍顯疲憊的車輛和路人，一種溫馨而哀愁的味道在空氣中流動。

    唐僧走了很多地方，看到的景象使他對經濟形勢不抱樂觀：商場里少之又少的顧客讓人感到冷清，很多餐飲娛樂場所已經停業，而各種大型的商務活動基本都被取消。雖然他沒有進到工廠，但可以想象，因為銷售環節和其他服務行業的停滯，工廠的生產線必定已經放慢了運轉節奏。

    為了進一步搞清GDP的計算過程，他去圖書館查閱了很多資料。結果，不但沒查到GDP的具體計算過程，反而對它產生了更多的懷疑。

    說來好笑，雖然經濟學教科書上都眾口一詞地說GDP的計算可以分為支出法和收入法，但從來沒有一篇文章詳細介紹國家統計局是如何收集和計算GDP數據的。外界對中國GDP數字的懷疑，一方面是因為無法核實其計算的過程和細節，另一方面則是由于相關部門經常隱瞞信息的習慣。美國經濟學家克魯格曼的一段話，更增加了唐僧對經濟增長數字的懷疑。在《蕭條經濟學的回歸》的36～37頁，克魯格曼寫道：

    “更廣義地說，任何了解經濟數據構成的人，都知道這些數據實際上只是科學虛構的模擬。……經濟增長的實際評估，在很大程度上是虛構出來的，是建立在估計和推算基礎上的。這樣的工作可以做得好，也可以做得差。……我本人曾經替一個政府作顧問，該政府每年出版許多圖表描述其國民收入的增長，但當時收集的數據只有一打實際數字，而其余的只能在此基礎上靠合理的因果關系估計而來。”

    唐僧由此得出結論：由于統計方法的缺陷和政治因素的干擾，經濟增長數字是不完全可信的。而在政治因素占主導的國家，這種數字更容易受到人為的掩飾和歪曲。

    正想著，一輛出租車開過來，唐僧揮手叫停，坐上去對司機說：“天上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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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上，司機跟唐僧聊個不停：從.....到伊拉克局勢，從趙傳演唱會到張國榮自殺，從廣東“龍虎斗”到北京二鍋頭……天南海北，無所不包。唐僧一邊聽一邊想：靠！我那幾個徒弟都喜歡我羅嗦，但見了這位大仙恐怕就要改拜山門了。說著說著，說到了“非典”帶來的漲價。

    “口罩、消炎藥、消毒水，還有菜呀、米呀什么的，全漲價了，真夠黑的。”這司機抱怨。

    唐僧問他：“你們的車費漲了么？”

    “我倒是想，但現在客人不多，再說上面也不讓呀。”司機說。

    “這就對了。”唐僧說：“如果現在沒有‘非典’，是在下大雪，大家都想打車，但你們都不想出車，怎么辦？最好的辦法就是漲價。漲價以后，不必要的人就不會出門，而你們出車的辛苦也可以得到補償，這樣大家都有車坐，你們也跑得心甘情愿。就像現在，大家都怕‘非典’，如果不讓漲價，誰愿意給你去弄吃的？東西漲價之后，錢是要多花點，但保證你有的吃。所以你不要抱怨漲價，要支持漲價。”

    “有意思。”司機笑著說：“看你說得頭頭是道，是搞經濟的吧？”

    “哪里哪里。”唐僧謙虛道：“一點經濟學的皮毛而已。”

    “那你說現在‘非典’這么厲害，小姐的出臺費是漲還是落呢？”司機問。

    “這個……這個……”唐僧支支吾吾：“我也說不好，要問了才知道。”

    司機大笑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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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京天上人間夜總會，位于北京喜來登長城飯店邊，走過一個長長的走廊，在那盡頭，就是唐僧師徒四人相約見面的地方。但此時此刻，唐僧師徒不在此處，而是在離這兒不遠的一個派出所里。

    八戒口中念念有詞：“天將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

    “豬頭閉嘴！”悟空沖八戒直瞪眼：“咱們半天沒吃東西，人也出不去，你還有心思讀什么鳥書。”

    “那有什么辦法？”八戒嘟噥道：“警察要抓咱們，咱們又打不過警察。”他頓了一下說：“既然沒東西吃，來點精神食糧也好嘛。你說呢，師父？”

    唐僧沒有搭話。他見旁邊的沙僧一直在使勁，想掙脫手上的銬子，就勸他：“沒用的，悟凈。師父都不行，你怎么行？要是咱們的功力還在，怎么會被關到這種地方？”這是一個禁閉室，里面光禿禿的什么也沒有，但有一股強烈的臊臭味兒。四個人戴著手銬，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非常難受。

    “我就想不通：暫住證是什么東西？咱們一沒偷二沒搶，缺這東西就要被抓起來。”沙僧百思不得其解。

    “那不是關鍵。”悟空冷笑道：“關鍵是銀子。你沒見那些交了錢的人都可以放出去么。”他想不通的是，為什么他們的法術都突然失靈了，一分錢也變不出來。

    “我早說了，這幫人就是沖錢來的。”八戒補充道：“剛才跟咱們在一起的小伙子不是說么，他被抓過好幾次，每次都要人用錢保出去。”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是福是禍，劫數難逃。”唐僧說：“咱們還是按計劃來總結一下‘非典’的經濟問題吧。”

    于是，四個人盤腿而坐，開始輪流介紹自己掌握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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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僧師徒四人交流的信息包括：北京、上海、廣州、香港和其他一些城市的市場狀況；全國各地“非典”蔓延和防治的消息；各個研究咨詢機構對經濟前景的預測；經濟學家對疫情提出的判斷和建議；與這一問題有關的經濟學文獻和觀點，等等……通過充分的交流和討論，他們得出結論：

    一、由于目前“非典”來勢洶洶，與娛樂、服務相關的行業已經陷入停滯，整個社會的經濟運行節奏也已大大放慢。單從北京目前的狀況看，經濟產出下降的幅度是非常驚人的，恐怕下降了三成也不止。換言之，假設北京這樣的情況發生在全國，并持續一年，那么此一年內的經濟產出不僅不會增長，還會下滑30％以上。

    二、從廣東的經驗來看，疫情有一個高發期，此后，疫情可以得到控制，經濟活動也將回復正軌。如果這個過程適用于全國，則目前所有的經濟預測都不會太離譜，否則，明年所公布的經濟增長，將是徹頭徹尾的數字游戲。

    三、不應該完全否定GDP指標本身。如果沒有一個量化的指標來描述和比較經濟狀況的變化，一切的研究和決策工作就無從談起。應該反對的是人為地歪曲經濟數字，而不是反對將經濟狀況數字化、標準化。在這方面，目前為止GDP是無可替代的指標。

    四、暫停和放慢經濟活動對于遏制“非典”蔓延來說是必要的，其中包括一定程度的恐慌。如果當初廣東發現病毒的時候就能引起目前這樣的“全民恐慌”，事情不至于發展得如此嚴重。雖然大家都希望經濟狀況不會因“非典”而受重創，但為了保全經濟增長而貽誤對“非典”的防治無疑是愚蠢的。

    “張維迎說如果可以換來沒有這場災難，中國出現經濟零增長甚至負增長都值得，這話我很佩服。”悟空說。

    “是呀。張五常也說，這次瘟疫的經濟損失大得驚人，但具體數字只有上帝才知道。”八戒說。

    “很有意思。”沙僧說：“好像越是權威的經濟學家，越不關心宏觀的經濟數字，也不會搞什么經濟預測。像張維迎、張五常、周其仁、楊小凱……都是如此。”

    “是呀是呀。”八戒打著哈欠說：“不管怎么說，折騰了這么久，咱們也該歇歇了。”說著蹭到墻角，仰頭伸腿，閉目靜息。悟空、沙僧也覺得困乏，各自找了一個舒服的姿勢躺下。唐僧在心里默念：“菩薩保佑，蒼生不死！”念罷他也合上雙眼，進入了夢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