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鋒
從一座城市到另一座城市,我體驗到了孤獨的滋味。
在原來那座城市,我生活了十幾年。朋友圈相對穩定與固定,每到周末,大家相約廣場,喝著啤酒,聊著天,發著牢騷。那是一種快樂。就算是到了深夜,就算是喝得有些醉意
,閉著眼也能找到回家的路。
可是,在新的城市,我只能“閉門思過”。沒有朋友突然造訪,沒有電話如約而來。那種滋味就像是一個在城市生活了很久的人突然進入了深山老林,與世隔絕。
我覺得有些痛苦。
就在這時,北京的一個哥們兒出差來到我現在所在的這座城市。我去車站接他時,他一邊接電話,一邊沖我招手;吃飯的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里,他也是不停地接電話,不停地打電話,不停地發短信。而我的電話,卻完全像個啞巴。偶爾“震動”一下,我忙不迭地看時,卻是通訊公司的業務通知。
我吃醋似地說:“你真忙。”
他說:“是啊,沒辦法。”
我說:“忙著真好。”
他驚訝地看著我:“我恨不得把電話關掉。”
終于有了一會兒“清閑”。那時我們盤腿坐在城市寬闊的草坪上,天上有一輪明月高懸,臉邊吹過輕微的風,目光望出去不遠,就是城市喧鬧的人流和車。女兒在草坪上追逐著一只小貓,太太靜靜地坐在我的身邊。我們舉著啤酒瓶說:“干。”
他猛地說:“我在北京,已經好幾年沒這樣坐過了。聚會常有,提前一個多小時從城市的各個角落向一個方位聚集,吃一會兒,喝一會兒,又得提早從一個方位向不同的角落散去,北京太大,打車太貴,我們得趕公交車末班前各走各的道兒。”
哥們兒說,在那樣的城市,除非迫不得已,他很少在周六、周日給朋友打電話。朋友也是。因為這樣的時間太寶貴了,他不忍心打擾。
我不像是在聽“天書”。我曾經也是如此。在原來的那座城市,我其實在時刻等候“召喚”,非吃不可的飯局、非去不行的捧場、非開不行的會議、非跑不可的應酬,一周下來,屬于自己的夜晚又有幾次?屬于自己的周末又有幾回?這還不包括非接不可的電話,非說不可的廢話。而結果是,很少再去書店,偶爾買回一兩本喜歡的書,卻撇在一邊沒時間讀;很少能一口氣把一篇短文寫完,常常是寫到一半然后沒了心情索性成了“爛尾樓”;很少能陪著孩子讀書、寫字、看動畫、聽故事,乃至去動物園看大象、猴子;很少陪著太太逛馬路、轉商場,說說久違的情話;很少能在一個月甚至幾個月內聽父母說說話,同父母說說話。更不奢望能獨自坐在草坪上看月、聽風、思考。
在城市,只要你生活上幾年,你不想浮躁都難;在城市,只要你不消失,你想孤獨都難;在城市,只要你喘氣,你想不說話都難。
于是,哥們兒說:“我很羨慕你。”
于是,我說:“我有了一點感覺。”
想一想,真是如此。孤獨難尋。往往是你想孤獨時孤獨不起來,那么多的友人,那么熟悉的城市,你如果硬是想孤獨,恐怕就只有鶴立雞群、以“傷害”感情作為代價。
現在的孤獨仍然是短暫的,但是短暫的孤獨,可以從容地讀幾本書,從容地寫幾則短文,從容地思考從前或者以后,從容地允諾孩子不大不小的請求,從容地貓在圖書館博覽群書,從容地對照菜譜燒幾樣可口的飯菜,甚至,從容地看幾部大片,“庸俗”地看幾部周星馳的喜劇,“高雅”地聽聽誰誰的鋼琴曲———天哪,我連幾位偉大的鋼琴家的名字都忘記了。
這樣的日子不好么。這樣的日子從前竟那么奢侈。即便現在我也不知道我能擁有這份孤獨會多久。
所謂的孤獨,只是心里放不下浮躁、庸俗、紛嚷。
放下了,就會成為一種享受。很多東西,放棄就是享受。放棄名利,享受澹泊;放棄地位,享受天倫;放棄金錢,享受平靜;放棄誘惑,享受純真。人生,就是在放棄與追逐間有了生動的區別。
《市場報》 (2005年03月01日 第二十七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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