阜新傷痛

　　本報記者 劉長杰 阜新報道

　　如果不是因為被煤礦礦井和礦工簡陋的住房所占據，地處遼寧省阜新市城南部緩坡上的孫家灣煤礦立井一帶，也許會由于可以俯視這座城市的全景而成為一處好所在。但是，2月14日，這里成了阜新人的傷痛之地。截至記者發稿時為止，一場特大礦難已經奪去了213名礦工的生命。

　　2月15日，在農歷大年初七的晚上，記者驅車走在礦區狹窄、曲折、坎坷的土路上，這里沒有路燈。載著記者到達立井礦的出租車司機不無苦澀地調侃說，老天可真會選瓦斯爆炸的日子，竟然選在了“情人節”這一天。

　　礦難

　　2月14日清晨7點，像往常一樣，礦工王守山準時離開家門時，妻子王嫂還沒有起床。王嫂認為，他會到礦上的食堂拿兩個饅頭，然后就和8點接班的工人一道，下到立井中去采煤。

　　45歲的王守山今年沒有回老家過年，他從大年初二就開始下井采煤。自從1991年到孫家灣礦下井采煤以來，他每天工作8小時，10天倒一次班，幾乎沒有休過班。

　　中午過后，王嫂便開始給丈夫準備晚餐，當然，她少不得要給辛苦一天的丈夫備一壺溫熱的白酒。礦上的女人一天沒有太多的工作，因此大都圍著自己在礦上勞動的男人轉，聊天、洗衣、買菜、做飯。

　　劉寧一家居住的房屋離立井礦口直線距離不到100米。14日下午3點多，代母親看守電話的劉寧聽到了一聲悶響，并感覺到了房屋的震動。但她沒有擔心，劉寧的母親任大姐說，住在礦井的上面，輕微的地震經常發生，家里的門總是因為地下的震動發生變形，以至于開關都很費勁。

　　但是半小時之后，有人跑來打電話，有人給家里報平安，而有人卻大哭。這時候，任大姐才感覺到出事了。她馬上趕到立井礦的北門去看情況，這時候院子里已亂成一片。又過了一個多小時，武警迅速地控制了整個立井礦的周邊。當消息確定為發生瓦斯爆炸時，想知道詳情的人群已經難以靠近出事地點了。

　　當天夜里，不停地有各種車輛呼嘯駛入礦難現場，任大姐說，她一夜都沒有睡好。

　　很難說一夜沒有睡好的到底有多少個家庭。一位礦難前半小時才從井下上來的礦工說，如果不是因為爆炸發生在即將換班的時間，死亡的人數大約要在400人以上。他說，因為要換班了，所以很多做輔助工作或者提前完成任務的礦工都在15點前上來了。

　　未能確定的消息說，在遇難的礦工中，有近180個人屬于阜新礦的合同職工。在余下的同時在井下作業的“外包隊”的遇難礦工中，“溫州隊”有一家父子三人同時遇難的，而來自遼寧本省的“鐵法隊”，一個作業班15人全部遇難，這其中，包括一對兄弟。

　　退休礦工老劉對記者說，這么多的礦工一次性遇難，整個礦區都很難過，因為這其中，即使沒有自家的親人，也會有自己的礦友。

　　2月16日夜晚8時，失去丈夫的王嫂依然站在黑暗的街角哭泣，寒風吹過她的頭發，也打到她單薄的棉衣上。除了后悔沒有給丈夫做一頓可口的早餐外，她已經兩個晝夜沒有合過眼了，她說，本來7點的時候她已經睡著了，但剛剛睡著，就看見“他”回來了……

　　“天塌了下來”

　　隸屬于遼寧阜新礦業集團公司的孫家灣煤礦有兩個礦井，一個是斜井，已經基本停產。發生事故的是海州立井，原屬阜新礦業集團五龍礦，3年前劃歸孫家灣礦。該井為高瓦斯礦井，礦井絕對瓦斯涌出量28.99立方米／分，礦井自然發火期3個月，煤塵爆炸指數40.83%。

　　在立井的大門口，立著孫家灣礦2004年的生產目標：煤產量120萬噸，力爭130萬噸。按每噸煤售價140元計算，總收入應為1.6億元，職工均收入1.5萬元，利潤1000萬元。

　　事實上，阜新礦業集團原煤、洗粒煤、洗末煤等三個主要品種，已經由2003年5月的平均每噸224.67元上升到了2004年7月的280元。

　　或許不難理解，2004年，海州立井的煤產量實際達到了150萬噸。

　　一些記者采訪到的礦工說，一年以來，礦上效益很好，而且每個月都及時給礦工發工資。“外包隊”的礦工每天的工資收入是45元，遇難礦工二民的家屬說，二民工資最多的時候，一個月掙了1780元。

　　使用“外包隊”是阜新國有礦業存在較為普遍的一種用工情況。有人認為，這是為了節省開支，因為外包隊大多采用井下工作量承包的方式來爭取合同。但大多數人認可“外包隊比較好支使”這樣的理由。鐵法隊、四川隊、湖南隊、溫州隊等，在阜新礦區比較活躍。

　　知情人透露，隸屬原來該礦的國企改制職工，都有保險，但同在井下作業的“外包工”，情況就不盡如人意。記者接觸到的大多數“外包隊”遇難礦工的家屬都表示，沒有發現丈夫有保險單在家里存放，有的甚至表示，也沒發現有正式簽訂的用工合同。

　　2月16日凌晨以后，大多數遇難礦工的尸體已經從井下運了出來。當天上午，井口周圍的警戒線也都陸續解除。很多遇難礦工的家屬趕到現場要求辨認尸體，但人群中沒有王嫂的身影。

　　王嫂在委托自己的兒子去現場照看后，一直站在街角。

　　“人沒了，房子也沒有，孩子在外地打工，以后也不知道該怎么辦。”她說，“天塌了下來。”讓她擔心的還有礦難賠償的問題，她希望能對“外包工”身份的丈夫做到一視同仁。她說，都在一個井下干活，不能分三六九等。

　　四個“外包隊”礦工的女人吸著煙對記者說，前幾年在孫家灣打工沒掙到錢，從去年開始，情況剛剛好轉，就攤上這樣的事故，真夠倒霉的。

　　在立井的井口兩側，記者看到了“遵章守紀，善待生命”和“以人為本，安全第一”的標語。礦工家屬們對記者說，孫家灣礦對2004年度安全生產的目標要求是：杜絕重傷以上人身事故和烈級生產事故，實現安全年。

　　2月16日10時20分，有十幾名礦工在立井外面做恢復生產的準備工作。開車的師傅認為，盡管他們已經上班，但要恢復生產，還要等礦難結論做出來以后才可以。讓他擔心的是，經歷這次嚴重的礦難后，擁有職工3100人的孫家灣煤礦還能否紅紅火火地發展下去。

　　轉型之痛

　　從1897年挖出了第一鍬煤，阜新逐漸發展成為一座因煤炭而立的能源城市，煤電曾經是阜新的惟一主導產業。1949年以來，已累計生產煤炭5.3億噸，創造工業總產值297.3億元，上繳稅費17.77億元，發電1400多億度，為國家的經濟建設做出了巨大的貢獻。

　　然而，由于儲量較小，加上建國以來的迅速開發，從1985年起，阜新煤田已從東部的新邱礦開始逐漸向西萎縮、枯竭。至今，阜新礦業集團下屬的9家煤礦，除了五龍礦、清河門礦和孫家灣礦，其他6家煤礦都已經破產。正因為如此，阜新的GDP增速“九五”期間平均只有2.1%。

　　從2002年起，阜新市在中央和遼寧省的支持下，開始了艱難的轉型之旅，發展現代農業和農產品精深加工業被選為阜新經濟轉型的方向。阜新市政府決定，從2002年開始用4年的時間，建設一批現代農業示范區，之后再用5年時間，建成全國生態農業示范區。在9年時間內基本完成轉型。2002年和2003年，該市的經濟增長率均超過20%，2004年全市生產總值預計可達125億元。

　　不過，對于轉型中的阜新來說，煤依然是決定該市命運的重要砝碼。尤其是，2003年以來，煤炭需求持續升溫，價格一路上揚，阜新煤產量也屢創歷史新高。

　　2003年，阜新煤礦共生產商品煤1063.45萬噸，折原煤1219.5萬噸，分別比上年增產138.68萬噸和159萬噸，創建局24年來的歷史新高。煤業收入17.7億元，維持了礦區的生存。礦業集團的9個井工礦中，8個虧損的井工礦全部盈利。連續8年保持1000萬噸的商品煤產量，掩護了阜新礦區成功轉型。

　　2004年上半年，阜新礦業累計生產商品煤555.2萬噸，比2003年同期超產49萬噸，創該市煤炭增長的最高紀錄。

　　記者遇到一位曾經轉型種植蘆薈的礦工，他說，自己的蘆薈，除了獲得政府500元的補貼后，因為質量不合格，就沒有賣掉過。現在，蘆薈死了，他重操舊業。他說，他們只會在地底下干活。

　　這其中有多少阜新人對煤的復雜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