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機場：廣州滄桑的見證者

　　本報記者 吳海蔓 廣州報道

　　它曾經很輝煌，也很重要，但在一夜之間就結束了72年的使命，嚴格地說，甚至只花了幾個小時。2004年8月4日23時，廣州老白云機場關閉，連最后一盞燈也熄滅了。

　　從此，它不再萬眾矚目。一批各懷心事的拾荒者在它的周邊流連，而過去經過這里 的卻多是西裝革履的生意人。

　　如今它是一塊什么也不是的大空地了，至于將來是該變成住宅樓，還是該變成大型MALL，還是什么也不動，只是保留下來做備用機場，恐怕沒有誰能知道。

　　那些曾非常愛惜它的人們，在離去之前，竟然用黃油漆在它那條修長的跑道上畫出了十二個巨型的叉，以提醒那些天空中翱翔的飛行員：這里不再是他們休憩的家園。

　　而一直沒離其左右的則是北邊的白云山和南邊的機場路。白云山一直是南粵寵兒，人們習慣把它稱為廣州的肺。機場路是緊貼機場草坪建起來的，則是廣州最繁忙的道路之一，小轎車和那種帶拖斗的小卡車是限時通行的，公交汽車則來去自由，還有南方人愛騎的摩托，再加上時不時有飛機從這條馬路上掠過……形成了各種時代交通工具匯聚一堂的畫面效果。

　　緊貼它西邊的就是密密麻麻的小樓房，那是一大片城區和數萬居民。人們沒有被老白云機場每隔五分鐘就來一次的巨大轟鳴聲嚇倒，而是使自己很快就習慣了這種噪音，并能安然入睡。

　　然而，在這里堅守了72年的老白云機場，將和這一切告別了！

　　力不從心的老機場

　　老白云機場的氣質開始有些像長途汽車站了。這種變化是80年代末悄悄發生的，情況變得嚴重是在1992年鄧小平南巡講話之后，那時南方經濟又猛地抖擻起來。廣東前任省長盧瑞華很愛說的一句話就是，我們廣東富可敵國，當然那是指90年代末廣東GDP剛好跟印度尼西亞不相上下。此外廣東的外貿占了全國的三分之一，它不得不需要一個強大的機場。但老白云開始有些力不從心了。

　　在老白云機場，機場大廳里的隊伍稍微長一點，就能排到大廳門口，廳里廳外是一氣呵成。90年代末，大廳里騙術橫行，最典型的就是小偷趁辦手續的旅客不注意，施展調包計。小偷不俗，警察便衣更高，經常一聲斷喝，把小偷當場拿下。老白云機場的大廳戲碼很多，這里也是最早逮到外國小偷的地方之一。

　　而進了候機大廳，椅子早已經完全不夠用，登機口有時要改變幾次，通知是用粉筆寫在小黑板上的，播音效果也不好，一有動靜旅客就不得不四處打聽。還有一個問題甚至引起過所有旅客憤慨，那就是擺渡車。老機場的登機廊橋口已經遠遠不夠，所以基本上每次都要通過擺渡車把旅客送上飛機。在室內和室外溫差很大的時候，尤其在烈日炎炎下，大汗淋漓的旅客下了擺渡車，搖搖晃晃走上扶梯——扶梯階差很大，爬起來很費勁，此時飛機螺旋機又已經啟動，一股難聞的機油味和巨大的噪音都相當考驗旅客的神經。

　　段冬生是1995年到機場工作的，那年他從廣州美術學院畢業，學的是美術設計。給機場拍資料存檔，是他的工作之一。每當他聽到這種抱怨，總是一笑了之：這不是老白云能改變的。機場候機廳已擴了六次，直到無地再擴。

　　無論如何讓廣州的經濟在老白云機場繼續起飛，這已經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50年代機場年客流量才1萬，而到了90年代這個數字就增到了1000萬人次。盡管如此，老白云機場還是硬撐下了整個局面，并且撐了將近20年。

　　總是趕不上變化的規劃

　　廣州不夠用的絕不僅是老白云機場，還有馬路非常擁堵、文化設施普遍落后，甚至很多還在沿用70年代的建筑，一些電影院也成了危房、曾經名噪一時的園林劇院——廣州友誼劇院，因為舞臺縱深和空間高度問題，很多國際文化演出不能如愿。這時廣州人的腰包已經鼓了起來，對于廣州無法擠入國際化城市行列有很大的怨言，覺得自己是“醒得早，起得遲”。作為人大代表，前些年廣州開發區建設開發總公司總經理朱秉衡曾說過一些令政府難堪的話，他有些負氣地建議將廣州“國際大都市”改為“國際大集市”。在90年代末期，廣州彌漫著一種對城市規劃強烈的不信任感。

　　而一個城市規劃的不盡合理，影響的確是很難用經濟數字衡量的。在1997年白云機場的貨運吞吐能力達到飽和之后，便開始有大量的空運貨物需要繞道深圳、香港，這時甚至經常出現“航空貨運中心轉移”這樣一些讓廣州心驚肉跳的字眼。

　　廣州市曾在建國50年內15次修編了城市總體規劃，但每次總是規劃趕不上變化。

　　到了90年代，廣州就背上了交通亂、建筑亂、 功能亂的惡名聲。在廣州流傳著這樣一個故事，在最繁華最現代的天河區，當年規劃的時候認為這塊地方有六車道就足足夠用了，可是新區剛建好，就開始大塞車，因為這里的電腦市場已迅速崛起并繁榮起來，光運送貨物的車流量就已經很大了。廣州到了需要把城市建設的目光放得更遠一些的時候了。

　　據新機場當年規劃建設的主要決策人之一，曾先后擔任廣東省省長、省人大常委會主任的朱森林介紹，省委、省政府都建議把新機場建設成為一個最先進的機場，要做長遠的打算，而不能只做短期考慮，要按每年6000萬的客流量來建設。但白云機場的問題更特別一些，白云機場當年的規劃的確沒有預想到南方經濟會如此爆炸式地增長，但這個規劃基本和廣州無關。雖然廣州的經濟要依賴白云機場起飛，然而它卻不能管理到白云機場，而白云機場的管理單位至少有三家。退一萬步說，就算政策發生重大改變，廣州即使有能力把自己的命運和白云機場聯系起來，它也已經沒有余地來容納一個新機場了。

　　千年未動的廣州城

　　為了緩解交通壓力，廣州市開始修建地鐵，1998年施工隊挖到北京路西側時就發現了一段古城墻，很快在北京路北側又挖到了一個貴妃洗腳盆。廣州市文物局聞風而動，不久廣州市就宣布它有一項最重大的考古發現——南越王宮殿，它的面積很大，中心在當時北京路東北部兒童公園內。

　　隨著考古的深入，人們在同一個地點不同層面都發現了城墻的遺留物，南越、唐、南漢一代壘著一代，聯系到21世紀仍然繁華的北京路，考古專家驚呼，廣州原來2000多年來城市中心就沒有挪過窩。不挪窩在古代可能是個好習慣，但到了21世紀，卻給廣州的發展帶來了很大的麻煩。那時的廣州是一個長條形，三條主干道環市、東風和中山路由東往西貫穿，城市主要是東西走向，而南北一直很壓抑，云山珠水把老白云機場擠得透不過氣來，而這時廣州的新一輪經濟卻還希望在這個機場上起飛。

　　往北，白云山擋住了白云機場的去處；而往南更不明智，不遠處就是雄霸東南亞的香港國際機場，中國所有機場的飛機起落量都不如它一家多。但廣州的經濟格局在這塊老地方不挪窩是不行了。2000年6月，國務院批準番禺花都撤市改區，這兩個新城市成為了廣州最新的兩區，花都在北，番禺在南，廣州成為了面積達7000多平方公里的第一大臨海城市。有了這個第一，廣州的國際都市夢開始有了起飛平臺。

　　一年后，計劃了20多年的新白云國際機場正式確定在花都開工建設。而整個建設只花了短短三年的時間，廣州很痛快地投入了198億(還有一個說法是196億)建設資金。今年中國與東盟十國簽署自由貿易區協議，無疑給廣州又打了一針興奮劑。廣州新機場一落成就迎來了第一位國外元首——菲律賓總統阿羅約。

　　“理還亂”的城中村

　　在老白云機場門口有張醒目的巨幅仿真首飾廣告。廣告女郎上衣半敞，頂著前蘇紅軍式的軍帽，她身邊是討好和曖昧的兩位男士。這是一張大膽的廣告，向外界宣示著南方的熱度和開放。然而緊貼著機場線周圍卻是一圈城中村的小工廠，工廠主要業務是皮革加工，工廠里塞滿了外來妹，她們和廣告女郎年齡相仿，卻干著最苦最累的活，拿著最低的工錢。剛工作一年的廣州小伙子麥圈，平時很喜歡到老機場周圍來拍這些外來妹，說每次來到這里，都能真切地感到社會的強大落差。

　　老白云機場一直被城中村包圍，這在國內和世界機場上也都不多見。這些城中村落，是陷于城市發展中的盲點地帶，它們與城市主體只有一墻之隔，然而卻并不屬于城市的管理系統。作為城市中的農民，他們失去了良田，惟一能謀生的就是他們的村落擁有的那些土地，在上面建成出租屋出租。在今年廣東省公安廳第一號通緝令上，赫然出現了“三元里”的名字，它位于廣州火車站與老白云機場之間。如今廣州人聽到這個名字的第一反應，絕對不是那段抗英硝煙的光榮歷史了。這座歷史名所不僅面目不在，名聲也所剩無幾。那里能發生和毒品、兇殺、嫖娼等一切有關的事件，有警察在這里英勇殉職，也有混混們無畏火拼。這次廣州擴大，實際上是使城中村驟然增加了一半；廣州依然要面臨工業社會、農業社會、電子社會并存格局下繼續發展的老問題。過去的老白云機場其實一直受這個問題困繞，然而，幾十年來并沒有拿出好的解決方案。

　　2004年8月5日，新的廣州白云國際機場落足于農業大區花都。但在規劃上，新白云機場已經跳出了老白云的窠臼，它整整填平了116個魚塘，削平了7座山，將附近所有村落全部集體轉移。

　　在新機場的跑道上，廣州經濟將飛向何方，人們談興正濃。

　　背景

　　2004年8月4日23時，廣州老白云機場關閉。這座始建于30年代的機場，在72年里，為我國的航空運輸業鞠躬盡瘁。但由于布局先天未盡合理且無發展余地，產生了機場與城市發展相互制約、綜合服務功能不配套等弊端，因此，無論從機場設施還是從環境條件等各方面均難以對它進行大規模改造和擴建。

　　2004年8月5日，距老白云機場直線距離約17公里的廣州新白云機場啟用。這是中國民航有史以來一次性投資最大的基礎建設項目，也是中國大陸第一個按中樞機場概念設計并建設的大型國際機場。但是由于香港、廣州、深圳、澳門、珠海五大機場定位趨同，又同屬一個市場源，使得競爭成為一個無法回避的問題。本報記者仲偉志在《新白云 老三角》(2004年8月23日)一文中認為：“對于擁有行政性樞紐定位的廣州新機場來說，最終能否從國際航空聯盟組織那里獲得一個國際市場定位，還是一個值得關注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