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盟東擴：消失的邊界

　　-本報記者 覃里雯／文

　　“一個事件如果拖得太長，它的重要性就很容易被忽視。”英國《經濟學家》雜志說，“歐盟的十個新成員國——主要是中歐國家的加入，已經醞釀了那么長時間，但是現(xiàn)在，5月1日，在它當真發(fā)生的時候，卻幾乎顯得平淡無奇了。”

　　2004年5月1日，在歐洲各國都舉行了盛大而缺乏激情的慶典。在禮炮聲中加入歐盟的新成員國包括：波蘭、匈牙利、捷克、斯洛伐克、斯洛文尼亞、愛沙尼亞、拉脫維亞、立陶宛、塞浦路斯、馬耳他，這些國家中的前8個都曾屬于前蘇聯(lián)陣營。

　　歐盟東擴事件在歐洲歷史上具有重大意義。短期看來，它是1989年的延續(xù)，使得歐洲大陸重新融為一體；從長期看，它是數(shù)個世紀歐洲精英“大歐洲”之夢的果實。

　　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后分割東西歐洲的鐵幕曾是整個世界的一場噩夢，將全球帶入瘋狂的核競賽和常規(guī)武器競賽之中。這些競賽使人類幸存至今成為一個偶然的、幸運的事件。直到今日，生于20世紀50年代之前的人們——無論他來自美國、英國、德國、日本還是中國都還會記得全國民眾學習使用防毒面具的時代，雖然面具對抵擋核武器是毫無助益的，遍布各地的防空洞也根本不能保證人類在核災難之后存活。

　　鐵幕造成的另一個損害，就是使得人類社會不同意識形態(tài)的國家在半個世紀里被迫中斷了交流。這一點使東西方社會，尤其是鐵幕之東崇尚政府控制一切的國家，喪失了參照他國發(fā)展經驗、參與競爭和合作的機會。在2004年5月1日波蘭加入歐盟之前，波蘭但澤大學經濟系教授高里考斯卡.休切斯曾對《經濟觀察報》回憶他在1972年訪問德國法蘭克福后回國的情形：“在一個接近德國和波蘭邊境的火車站，忽然涌上來一大群人，擠得整個火車無處立足，(他們)都是(向波蘭國內)走私貨物的販子。”而1974年，他訪問前蘇聯(lián)城市雅爾塔，在空蕩蕩的國營商店里轉了半天之后，他只成功地買到一袋李子。在二戰(zhàn)結束時，東中歐的GDP和生產力與西歐和美國相差無幾，但是半個世紀之后，西歐國家和美國的經濟快速發(fā)展，而東中歐國家?guī)缀跞�部陷入經濟困境。�?991年東西德統(tǒng)一之初，東德的GDP只占東西德整個經濟GDP的7％，東德的生產力也只有西德的30％。這只是鐵幕兩端飛速擴大的差異的一個縮影。更為極端的、激起復雜情感的歷史影像聚焦在那些試圖翻越柏林墻進入西德時被擊斃的192名東德人臉上。

　　1989年，柏林墻倒塌帶動了整個東歐陣營的瓦解，東、中歐國家和西歐先是在情感上、然后在體制上逐步靠攏。2004年5月1日，鐵幕造成的東西歐的割裂對立在政治意義上徹底消失了。但是，15年的時間已經沖淡了沖出鐵幕的狂喜和幻想，現(xiàn)實問題替代了無邊美夢。

　　根據(jù)歐盟法律，歐盟成員國之間將逐步消除邊界控制、統(tǒng)一貨幣、統(tǒng)一市場、統(tǒng)一服從歐盟法律。在未來半個世紀之內，一個歐洲人也許可以從葡萄牙海岸一路驅車到達里海、北極圈甚至小亞細亞(土耳其)，而無需出示任何證件。一家從法國里昂的工廠出發(fā)的貨車可以將貨物一路運到保加利亞，而無需在中途稍停片刻繳納稅款。這樣的事情無論是在中世紀邊界尚未分明的歐洲，甚至在今日的中國，都是不可想象的。

　　但是現(xiàn)實提出了很多難題，新加入歐盟的國家造成了老成員國的深深不安，甚至是民眾的敵意。后者擔心上百萬來自新成員國的廉價勞工將越過不復存在的關卡向西涌入。經濟發(fā)展陷入停滯的老成員國對此無法保持自信。過去三年中，歐元區(qū)的累計增長僅為3％，意大利為2.5％，德國有1％；相比之下，美國的數(shù)字為5.5％，英國為6％。最新數(shù)據(jù)顯示，歐元區(qū)的區(qū)內需求幾乎已經停滯，德國、意大利與荷蘭甚至出現(xiàn)負增長或停止增長。失業(yè)率高居不下，沉重的稅制維持的略顯奢侈的社會福利系統(tǒng)，強大的工會維持的過高的薪水，這些問題，加上大批不要求社會福利保障、但求溫飽的廉價勞動力，都可能逼迫老歐盟國家放棄半個世紀富足穩(wěn)定的生活。

　　這就是為什么大部分歐盟國家對新成員國公民推遲兩年開放邊境，在撥給他們的預算上也不像過去對西班牙和愛爾蘭那么慷慨。很多政治家抱怨來自新成員國的“不公平”的競爭。

　　但是，這些短視的抱怨沒有看到歐盟擴張帶來的長期好處。首先，它將使東、中歐新成員國在貿易、工作機會和生活水平上獲得增長，盡管一個窮鄰居可能會給你帶來不安全感；其次，更重要的是，新成員也會給老成員帶來好處。他們將給舉步維艱的歐盟各國改革帶來新的刺激和推動力——在過去很長時間內，歐盟各國試圖通過減輕稅收和社會福利保障來增加競爭力，但總是在國內受挫，因為歐盟各國民眾已經習慣了在安穩(wěn)的保障下生活。現(xiàn)在，來自內部的競爭和刺激也許將使改革得到推進。此外，新成員國不僅相對而言經濟發(fā)展更快，還可以為歐洲公司提供龐大、有活力的市場，它地理位置的優(yōu)越性可以替代一些其它市場，比如中國。

　　這可以是個雙贏游戲，但是參與游戲者必須非常謹慎。新加入的中歐國家里也有非常不情愿的聲音，甚至恐懼。農民害怕自己的農場在競爭中倒閉，銀行必須承受世界金融體系難以預測的風險，知識分子擔心歐洲各國的多元文化會變得雷同，政治家則害怕在擺脫前蘇聯(lián)的高壓之后再次陷入布魯塞爾的軟性桎梏。但是誰還愿意再回到過去的分裂和隔絕？誰還愿意再看到坦克、槍炮和鐵絲網將國家與國家劃為自己的牢籠？誰還愿意再生活在誤解和敵意之中……所有不曾忘記邊界上所發(fā)生的故事的人們，最終都會同意波蘭議長歐萊克斯對我們所說的那句話：“無論如何，我們將跟隨歐洲。”

　　鏈接

　　2004年5月1日，又一個非同尋常的春天，上世紀諸多領域的紛爭在歐洲大陸被畫上休止符：波蘭、捷克等十國加入歐洲聯(lián)盟。在中歐各國向西南歐洲靠攏的15年里究竟發(fā)生了什么？歷史記憶究竟在起什么作用？為了見證這個也許將改變世界版圖的歷史性事件，本報記者覃里雯前往波蘭、捷克，用《回歸歐洲 無夢之旅》(2004年4月12日，第155期)、《波蘭：在歐洲的門檻上》(2004年4月26日，第157期)、《捷克：轉型已經完成》(2004年4月26日，第157期)等文章，帶領讀者跨越了正在發(fā)生重大變化的歐亞大陸。

　　背景

　　抓住冷戰(zhàn)結束后的天賜良機，向中東歐國家擴張，將中東歐國家納入歐洲一體化進程，實現(xiàn)大歐洲之夢是歐盟的跨世紀戰(zhàn)略。歐盟在東歐巨變后醞釀實施的東擴計劃大致經歷了三個階段：

　　一、初始階段(1989-1993年)。其特點是以經濟關系為主。在這一階段，歐盟啟動了對中東歐國家進行財政援助的法爾計劃(PHARE)，每年撥款金額相當于33億歐元，主要用于支持中東歐國家提高體制建設能力的項目上。

　　二、確立入盟標準和發(fā)展戰(zhàn)略階段(1993-1997年)。這一階段，歐盟與希望入盟的中東歐國家簽訂了聯(lián)系國協(xié)議，后者提出入盟申請。1997年12月，歐盟理事會在盧森堡舉行會議確定東擴議程，并約定在1998年3月31日開始與愛沙尼亞、波蘭、捷克、匈牙利、斯洛文尼亞和塞浦路斯6國(統(tǒng)稱盧森堡組)進行有關入盟談判。

　　三、談判和準備入盟階段(1998年至今)。1998年3月31日，歐盟開始與盧森堡組6個候選國開始談判。這一事件標志著歐盟東擴第三階段的開始。1999年3月，歐盟成員國首腦在柏林就2000-2006年為實施東擴計劃制定的財政預算達成協(xié)議。同年12月，歐盟理事會在赫爾辛基舉行會議，決定與另外6個國家(包括拉脫維亞、立陶宛、斯洛伐克、羅馬尼亞、保加利亞和馬耳他，統(tǒng)稱赫爾辛基組)開始有關入盟的談判，并再次確認土耳其的入盟候選國資格。2001年6月，在瑞典哥德堡舉行的歐盟首腦會議上，首次提出要在2002年底結束有關入盟談判。2001年12月在布魯塞爾萊肯城堡和2002年6月在西班牙南部城市西維利亞舉行的首腦會上，明確了10個候選國入盟的時間表。2002年10月9日，歐洲委員會正式提出建議，結束與10個候選國的談判。2002年12月13日的哥本哈根歐盟首腦會議宣布結束談判，這10個國家于2004年5月1日正式加入歐盟，而保加利亞和羅馬尼亞的入盟時間將推至2007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