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慶森
現代書話最大成就者是姜德明先生。他的書話得益于豐富的現代書刊收藏。姜德明20世紀50年代在《人民日報》編副刊,當時報社在王府井,報社附近就是東安市場。那時的東安市場有不少古舊書攤。編稿之余,逛書攤成了主要愛好。年積月累,收羅了不少新文學珍貴版本書。1965年,“文革”前夕,風聲漸緊,先生面對苦心收集來的“毒草”發愁,一狠
心,讓廢品站拉走了一平板車。次年,“文革”狂風起,先生為自己先下手而慶幸。那時連賣書都無門,多少老先生半夜三更偷偷焚書,弄得下水管道堵住被發現。當時姜先生手上還有一些存書,都是前次賣書時舍不得出手而留下,且大多是精品。實在是難于和它們一刀兩斷,姜先生說:“這真是劣根難除啊”。除了燒掉一些太扎眼的書,像胡風的《棘源草》,還有魏金枝、丁景堂編的《文壇》雜志,因為上面有江青的便裝照。其它的他竟一動也沒動,做好了迎受任何災難的準備。相反地,靜夜無人時,還抽出幾本心愛的舊書來翻翻,好像忘記了外面正是一個火光沖天的瘋狂世界。正是這冒險的一挺,為他成為當今現代書刊收藏大家和現代書話大家打下了底子。
“文革”后期,文網稍松,姜先生又開始逛琉璃廠了。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收藏機會,不光是古舊書刊收藏,字畫、瓷器、郵票,明清家具,當今有名氣的收藏大家,差不多都是從那時開始下手的。姜先生的書話中介紹的現代書刊中的相當一部分,是這個時期收集的。包括林紓、李公樸、周作人、巴金、曹禺、葉圣陶、夏衍的簽名本,更可貴的是黃裳、唐、蕭乾等大家的簽名本上還有親筆題跋。
“我在翻檢舊藏書刊時,那焦黃發脆的書頁早已經不起反復摩挲,事后往往是落華滿地,愛也愛不得,碰也碰不得。書與人一樣,彼此都老了。我們相守幾十年了,怎么才算個了結?我想最妥善的辦法還是選擇一些稀見的版本,一一寫成書話,亦不枉我們相聚一場!苯壬臅捈惺啾,《書邊草》、《書味集》、《書夢錄》、《書廊小品》、《書葉集》、《書攤尋夢》、《書坊歸來》、《新文學版本》等。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是《余時書話》。此書1992年9月由四川文藝出版社出版,大32,道林紙印,軟精裝,收書話100篇,每篇題頭都有書影。此書幾乎篇篇都有史料掌故,讀來真是一種享受。
現代書刊收藏,有“北姜南胡”之說,北姜為姜先生,“南胡”即胡從經。胡先生有一枚“書海銜微”藏書印,語出陶淵明詩“精衛銜微木,將以填滄!。在上學時就熱衷于買書藏書。曾在上海靜安寺一家名為“詩巢”的舊書店,買到葉圣陶贈戴望舒的簽名本《倪煥之》。這是1929年的初版本,布脊燙金精裝本。扉頁上寫著:“望舒先生葉紹均”兩行工整的毛筆字,下面還有葉老的名章。逛書店是胡從經的愛好,青春歲月就是在那些縱橫交錯、書香流溢的架子中度過的。有一次,他通過書店的熟人進入專供高級干部選書的上海舊書店第四門市部。正在書架間徜徉,恰逢胡喬木來買書,胡喬木以為他是書店伙計,遂要他幫助找一本蘇俄作家拉甫列涅夫寫的寓言小說《伊特勒共和國》(徐懋庸譯本)。胡從經不到兩分鐘就在書架上找到了,胡喬木向書店負責人說要表揚這位伙計,書店負責人只能“嘿嘿”兩聲以敷衍,因為這位“伙計”是違規進店的。
歷時20年,胡從經積書2萬余冊。魯迅、巴金、郁達夫、冰心、葉圣陶等大家的初版本搜羅的相當齊全,一些早期的叢書,如《新潮社叢書》、《烏合叢書》等,均稱齊全,一般圖書館也未必能見到了。胡從經還有海外訪書的經歷,曾在東京神田町一家舊書店覓得李叔同于1906年在日本創刊的中國第一本音樂刊物《音樂小雜志》,國內還不見有收藏。他曾著意搜集“左聯”東京分盟的文獻。東京分盟是中國作家聯盟中的一支勁旅,在30年代上半期十分活躍,為推進與拓展中國無產階級文學起了不可替代的作用。胡先生寫有《“左聯”東京分盟文獻知見錄》一文予以介紹。
胡從經大學畢業后,曾在上海作協研究室工作過,得以當面向巴金、以群、于伶、劉大杰、郭紹虞、師陀等作家學者請教。那兒還有一個資料室,所藏近現代文學期刊甚為齊備,胡從經說自己“浸淫其間,可謂‘老鼠掉進了米缸里’,其樂可知”。后來又當編輯,拜訪過唐、王元化、趙景深、曹靖華、魏紹昌、錢谷融、黃新波、羅竹風等學者。得天獨厚的機遇,仰賴豐富的一手資料,胡從經完成了《榛莽集》、《柘草園》、《胡從經書話》、《創造的歡愉》等書的撰述。胡從經去香港后,依然從事現代文學研究,已有書稿《香港近現代文學史》。另有一書《香港近現代文學書目》已先行出版,筆者在姜德明先生處得見此書,說是書目,實際上也就是書話集,不知內地什么時候能出版。
《市場報》 (2004年12月17日 第二十二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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