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職業舉報者和他被關閉的舉報網

　　本報記者 房煜 沈陽報道

　　民間的第一個舉報網站——中華舉報網——于2004年8月27日被遼寧省通信管理局正式切斷網絡服務。9月8日上午，網站創辦人、51歲的姜煥文坐在自己的電腦前對記者說：“網站關閉后，我先用了十天時間平靜情緒，反思自己。”電腦上立著一塊牌子，寫著“心靜如水”四個字。

　　中華舉報網在38天的存活時間內，收到400多封來自全國各地反映問題的電子郵件。如今，多數郵件還沉睡在姜煥文的郵箱里。

　　孕育之路

　　“1996年我下崗了，在網站成立之前，我算是一個職業舉報人 。”姜煥文說。

　　2000年8月，他因為舉報一則醫藥虛假廣告從沈陽市工商局獲得了2000元獎金。之后5年，他參與各種舉報近千次，獲得舉報獎金累計10余萬元。

　　一次意外的經歷使他意識到現有舉報制度的一些缺陷。

　　2003年10月，廣東省東莞市，姜煥文參加一個衛浴用品展銷會時發現了偽劣商品，遂向有關主管部門舉報。“當時的舉報環境不太好。舉報點在一個大屋子里，屋子里有很多人，有工作人員，還有辦其他事的人。我感覺很不好，但還是向工作人員說完我發現的情況。但當我剛轉身往外走時，旁邊有個人開始打電話并一直看著我，然后他跟著我走出大門，我走他走，我停他停。我明白自己被跟蹤了。”

　　從那時起，姜煥文開始思考舉報環境問題，并醞釀提出《舉報工作管理法民間草案》。他發現，許多地方之所以發生舉報者被打擊報復的情況，和我國的舉報制度存在缺陷有關系。許多地方沒有專門的舉報接待室，甚至有的舉報人發現，接待單位居然把被舉報人叫來，讓雙方直接“溝通”。我國要求實名舉報，而且要求留下身份證號，其初衷是為了防止誣告的發生，卻同時留下了泄密的空間。“網上舉報的好處之一是，可以為舉報人保密。”他說。

　　事實上，他建立舉報網站的設想并非無水之源。

　　姜向記者介紹，大連市公安局設計了一種特殊的舉報制度：舉報時填一個兩聯報表，兩聯報表有一個統一編號，比如008。舉報人姓名一欄可用假名，并設置密碼。破案后，公安局在媒體上宣布破案消息并告知008號舉報單的持有人可去郵政儲蓄所領取獎金，領取時輸入先前的“假名”和密碼即可。而設置“假名”和密碼的做法，和通常登錄網站的做法很相似。這給他一些啟發。

　　大連市公安局宣傳科工作人員向記者證實這一制度還在應用，并解釋：“這樣，從始至終公安局都不知道舉報人的信息。”

　　與此同時，有關公民自發維權的網站大量在互聯網上出現。記者在他自己保存的原“中華舉報網”的鏈接中看到，還有諸如“打工者之聲”、“3.15全國打假網”、“中國社會調查網”等公民維權網站存在，包括王海公司的網站。

　　實際上，姜煥文和王海一樣，也是從打假維權開始上路的。姜煥文以及王海這樣的打假者一度成為政府執法部門的得力助手，姜煥文的第一次舉報就獲得了沈陽市工商局領導的表揚。

　　但是，具有公益性質的“中華舉報網”的出現，使他站到了有關部門的對立面上。

　　開停之間

　　出面切斷“中華舉報網”網絡服務的是遼寧省通信管理局，促成這次行動的是沈陽市公安局。遼寧省通信管理局下發的《通信網絡斷開接入決定書》上面寫道：經沈陽市公安局檢查認定，你開設的“中國舉報網”涉及以電子郵件形式，接受群眾舉報信息并轉交有關職能部門，違反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第八十四條規定任何單位和個人發現有犯罪事實或犯罪嫌疑人，有權利也有義務向公安機關、人民檢察院或者人民法院報案或者舉報。個人無權受理公民舉報和對舉報內容進行核實……

　　姜煥文認為，刑事訴訟法第84條只適用于刑事訴訟程序中，不應在行政執法程序中適用。據他介紹，北京國達律師事務所的梁軍律師也認為，這一條款沒有規定舉報人不可以向除公檢法以外的其他機關進行舉報。而記者看到，在“中國法治網”有關此案的討論中，也有人認為，刑事訴訟法第84條不是禁止性條款。

　　“更為關鍵的問題是，我并沒有‘受理’任何一件投訴，我只是代為轉交給有關部門。作為一個普通百姓，我也不可能有直接處理的權力，這個網站不過是一個中轉站。”

　　姜煥文說，他收到投訴的電子郵件后，并不直接掛到網站上，而是核實后才將材料轉給有關部門。為避免有關部門說沒有收到，每份材料他都自費用特快專遞形式寄出。“我的證據意識很強。”他說。在信訪規定的反饋時間內沒有回音的，他才在網站的“來信照登”欄目中公布信件。公布時會隱去舉報投訴者姓名、身份等，“沒有辦法，我只能公布被舉報單位的信息，要不整個信件就沒有意義了。”姜煥文不知道，是否正是這一點使這個網站受到了關注。

　　在公開材料中，沈陽市公安局和遼寧省通信管理局與這次關閉行動直接相關。實際上，沈陽市工商局工作人員早在8月初就數次打電話給姜煥文，要求他的網站關閉或改名，姜煥文對一些電話做了錄音。姜承認，雖然他在沈陽市工商局掘得了舉報的“第一桶金”，但后來，沈陽市工商局也曾被他舉報過。

　　在網站成立之初，姜曾依次與這些部門打交道，為網站取得所需的合法手續。其中包括：6月2日遼寧省通信管理局傳來的《互聯網信息服務備案通知書》，6月3日在沈陽市工商局得到注冊網名，7月15日沈陽市公安局發來的備案標識。

　　“這是我與其他民間維權網站不同之處，我經過了登記和備案。”他說。

　　職業舉報者

　　舉報網站被關閉后，各方反響不一，贊成者和反對者都有。

　　遼寧社會科學院社會研究員李志國在接受采訪時認為，一個不是很完善健全的舉報網站在社會上很難有實質性的影響，而且，由于缺少必備功能的內容，加上信息來源的不穩定性，也許會產生負面影響。

　　姜煥文堅持認為，自己的舉報網站能夠為社會辦些實事。“別看我辦的是舉報網站，我的最終目的是：舉報越來越少，盡可能幫國家消化一些社會矛盾。”

　　記者在他的電腦里看到一封舉報網存在期間收到的郵件，“如果這樣的事情在地方上得不到處理，需要國家部委處理，那領導人還有空辦公嗎？”郵件內容是有關沈陽市蘇家屯區吳女士舉報一居民擅自“窗改門”的問題，該問題經遼寧省原副省長郭廷標等領導多次批示，要求立即糾正，可是拖拖拉拉兩年之久，一直沒有落實。吳女士是個倔脾氣，“我近期準備去省里找省長說說自己的委屈心事兒。”她后來告訴姜煥文，如果不行，她就一直告到建設部去。

　　姜煥文認為，現有的舉報制度雖然在整體構架上比較完整，但比較容易受到各種社會勢力的干擾，并不很暢通。

　　一個現實的問題是，沒有官方背景的的姜煥文如何有能力無償去維護其他公民的合法利益，特別是在一些當事人投訴、舉報、上訪無果的情況下？

　　曾給姜煥文寫過舉報信的遼寧電視臺實習生王勝東告訴記者，他登陸該網站后，吃驚地發現該網站詳細列舉了各種舉報政策、方向、手段、技巧，“我當時就認定，這一定是有著豐富司法實踐經驗和舉報經歷的人做的。”王勝東說。讓他尤其印象深刻的是，網站首頁的內容多是一些權威部門最新發布的政策文摘，感覺很“大氣”。記者查到，網站上始終登有“焦點訪談”、“新聞調查”等著名輿論監督節目的最新內容介紹。

　　王勝東告訴記者，他的鄉親曾兩次到北京上訪。姜煥文的做法其實也沒什么特別，只是幫著寫材料，利用自己的關系托人送上去，“但是他比較有經驗，比較會寫，材料原來人家不接，經他一改寫，經他手一送，政府部門就收了。”

　　姜煥文并不否認，作為一個普通公民，幫別人維權難度很大。在他收到的投訴舉報案例中，經過他的努力，得到解決的個案占30%左右，仍有很多暫時沒有得到解決。“剩下的70%中，是因為種種錯綜復雜的社會原因。”他如此分析。

　　甚至有時候，他自身難保。被跟蹤、險些被不明身份的人圍攻，這樣的經歷曾一一有過。“我給你看一樣東西，”交談中，姜煥文來到床前，變戲法似的在床邊一摸，抽出了通常在武俠電視劇中見過的武器——雙節棍！“這個東西耍開來，一般三五個人近不了我身。而且棍和刀或者劍不一樣，在法律上不算兇器。”他擺開來說。每天，姜煥文都要抽出一個小時時間來練一練雙節棍，以備發生不測時能多個自衛的本事。

　　為了自身安全，51歲的姜煥文每隔一段時間就要換住處，甚至連他的妻子也不知道他的住處和正在使用的電話號碼。

　　(本報記者李翔、劉長杰對本文亦有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