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銳

　　絕大多數菲律賓人并不愿提起20年前那場噩夢般的債務危機,至少人們對昔日的金融災難都已在頭腦中基本淡去。然而,菲律賓經濟學家日前炮轟政府債務沉疴的長篇報告又將人們拽入到了恐慌與不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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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學者發難

　　作為菲律賓最有名望、最權威的研究機構------菲律賓大學所釋放出來的聲音在其國內極具煽動性與震懾力。11名菲大經濟學教授在一份長達28頁的題為《不斷加深的危機:公共債務與財政赤字的真實狀況》的報告中開門見山地指出:如果政府不立即采取措施,開源節流,控制與日俱增的債務的話,菲律賓將會在不到兩年的時間內面臨經濟崩潰的危險。經濟學家們稱,2002年,阿根廷因不堪880億美元外債的重負而爆發了嚴重的債務危機,并由此引發了一系列危機,導致貨幣大幅貶值,通脹急劇攀升和政治騷亂。而如今的菲律賓正一步一步地向該方向靠近。此言一出,立即引起了菲國內和國際的高度關注,菲各大媒體連日來都以頭版頭條予以報道和彰顯。

　　已經披露的資料最有說服力。截至2004年3月底,菲律賓的債務總額為567億美元,相當于國內生產總值的76%,其中,內債和外債各占一半。而公共部門,包括國營企業所背負的債務則超過了GDP的130%。另據菲央行預計,菲律賓外債2004年底將達到594億美元。菲律賓已成為亞洲地區僅次于日本的第二大負債國。

　　誰挖的窟窿?

　　處在艱難爬坡時段的菲律賓曾在上世紀80年代初遭遇了債務危機的洗劫。為了支付巨額債務本息,菲政府不得不削減進口,并大量調用外匯儲備,銀行資金鏈也如"多牌"般的斷裂,并被逼到破產的邊緣。英國《金融時報》當時曾有這樣一段精彩的描述:"菲律賓已把它的債務鐵鏈套在了借錢給它的國際銀行身上,銀行成了債務國的‘囚徒’"。

　　歷史留下來了可怕的陰影。那場危機之后,菲社會治安惡化,綁架、爆炸、搶劫等恐怖事件頻繁發生,外商投資如驚弓之鳥。2003年,菲新增外商投資僅6.29億美元,比上年下降近30%。而油價上漲同時帶來的沖擊,將菲律賓的經濟推入狹窄又低緩的通道,雖然2003年經濟采摘了4.5%的增長果實,但2.36%的人口增長率卻幾乎將大部分經濟增長率"吞噬"殆盡。

　　失去經濟發展支持的政府財政收支平衡被打破,財政赤字居高不下的格局幾乎被固化。2002年度赤字達2107億比索,相當于當年GDP的5.6%,而國際公認紅色警戒線為3%。2003年度赤字仍達1999億比索,相當于當年GDP的4.9%。今年政府計劃將財政赤字控制在1978億比索之內,然而上半年赤字就達801億比索,超過預期的796億比索,預計全年的赤字將高達2000億比索。財赤的疊加大大減弱了政府的還債能力,引致債務雪球越滾越大。

　　作為債務危機另一個動因------政府稅收措施不力同樣遭到了菲經濟學家的尖銳批判。近年來,菲律賓稅收收入逐年下滑。1997年,稅收在GDP中的比例曾高達17%,去年降為12.5%。同時,長期以來形成的債務危機一直被800萬海外菲律賓勞工持續不斷寄回國內的外匯暫時抵消和掩蓋,但這種狀況很容易被打破,一旦國際市場匯率出現突然上升或石油價格暴漲的話,都會使菲律賓直接陷入償債危機之中。即便政府能夠依靠外勞的外匯收入來支付外債的話,國內的金融銀行體系也會因不堪日益增長的政府內債重負而面臨倒閉崩潰的危險。

　　更加可怕的是,由于債務持續增加,內外債上升,菲政府償債能力公信力遭到質疑,借債成本節節升高。國際貨幣基金組織曾多次警告,債務居高不下是菲政府必須解決的首要問題,否則重演阿根廷式金融危機的可能性正在增大。

　　總統的吶喊

　　好似一個硬幣的兩面,政府債務與財政赤字須臾不可分離。隨著內外債務日趨攀升,菲律賓的財政狀況也不斷惡化。自1998年以來,財政支出中光是利息支出就占到政府開支的三分之一。在今年,經國會批準的8040億比索的財政預算中有33.7%將用于支付外債的利息,而其他開支則捉襟見肘,財政危機乍現。

　　急待尋找"救命稻草"的菲律賓總統阿羅約在8月29日將自己柔弱的聲音通過不同的媒介十分清晰地傳遞給了受眾:"我們已處于財政危機之中,而且應該正視這一現實。為此,我們全國上下必須團結一心,鼓起勇氣,共同努力來解決這一問題。"阿羅約的這一表態多少使許多人感到有些意外,因為人們仍清楚地記得,一年前英國渣打銀行經濟學者曾警告菲國經濟可能因嚴重的債務問題而崩潰,當時,菲行政當局斥之為危言聳聽。然而,僅一年后,阿羅約不但不認為菲大教授的警告是危言聳聽,且認為是諍諫良言。

　　外界開始為阿羅約的表態制造詮釋的版本。有人說阿羅約想告訴國人,解決財政危機不是她個人的任務,而是整個國家的任務,是每一個菲律賓人的責任。也有人說她想借此來敦促國會盡快通過增稅法案,因為國會已明確反對政府增收新稅,認為只要提高收稅效率,現行的稅收措施足以彌補財政赤字。還有人認為阿羅約試圖籍此掀開延緩和減少中央政府對地方政府的財政撥款的改革帷幕。因為長期以來,地方政府并沒有全力拓展本地的財政來源,而是一味地依靠中央政府撥款,這種狀況必須扭轉,否則財政赤字永遠無法解決。

　　當然令阿羅約開心的是,自己很快聽到了來自參、眾兩院等政界人士熱烈的支持聲。早在今年6月,眾議院經濟委員會主席沙賽達就公開表示,菲律賓的債務問題已到了危機的關口,如果國際原油價格繼續保持在49美元或更高的水平,美元利率繼續上升的話,一場危機可能在6-18個月內爆發。參議院籌款委員會主席拉爾夫·里克多指出,菲律賓的財政危機主要由于多年來財政管理失誤所致。過去20年來,債務的平均增長速度為23%,而名義上的經濟增長率只有10%。在這種趨勢下,債務危機必將發生。

　　不僅如此,阿羅約"賴債"的嫌疑也被澄清。菲新聞部長兼總統府發言人本耶日前向外界說,阿羅約總統承認國家陷入財政危機是為了讓人們意識到國家財政狀況不佳的嚴重性,以便呼吁民眾對債務負起更大的責任,而不是表明政府要拖欠債務。本耶表示,盡管菲總統阿羅約宣布了菲律賓陷入財政危機,但菲律賓政府永遠拒絕拖欠債務。

　　敢于說"不"

　　在一個民主國家,也許總統受到的另類聲音挑戰比一般民眾大得多。由此也注定了阿羅約表態要遭遇否定甚至"圍攻"。

　　阿羅約的主要經濟內閣成員一致站在了總統的對立面。在他們眼中,菲律賓的經濟前景并不是那么的暗淡無光,歷史上的債務危機不會被復制出來。根據菲律賓中央銀行的統計數字,目前菲律賓所有外債中,57.1%為長期外債,27.9%為中期外債,短期外債只有15%。而1983年菲律賓爆發債務危機時,短期外債的比例高達25%。貿工部長普里西馬稱,菲律賓并沒有處于危機之中。此外,根據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定義,只有當一個國家無力償債、赤字失控和無法在國際資本市場借貸時,才算是發生危機,財政部長胡妮塔·阿瑪通則據此露骨地批評總統說:"為什么我們要在根本沒有出現危機的情況下宣布進入危機狀態呢?我們一直在有序地支付和償還著各種債務。"

　　與此同時,菲11位經濟學家的報告也遭到了亞行經濟學家及菲經濟官員的回擊。亞洲開發銀行經濟專家認為,阿根廷金融危機不會在菲律賓重演,因為后者尚有能力在不遠的將來償還債務并已對此作出承諾。菲社會經濟計劃發展部部長內里表示,菲離阿根廷式危機還有很遠距離,菲政府和民眾已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正在采取措施防范危機。阿羅約總統在施政綱領中指出,政府將通過控制政府支出、精簡機構及增加稅收等降低赤字,力爭在2009年實現零赤字。阿羅約的減赤字計劃將緊縮地方財政預算中的中央撥款,今后3年內將減少赤字3100億比索。菲新增8個稅收法案,每年將至少增加800億比索稅收。菲中央銀行投資關系辦公室官員認為,菲有能力還債,仍在資本市場融資,仍有能力保障預算資金來源,目前還未達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和其他國際信貸機構確定的金融危機條件。

　　同樣的批判聲音還來自于菲律賓商界。菲出口商聯合會主席奧蒂斯·路易斯表示,總統的坦承是一個危險的行動,它將打擊投資者對菲律賓的信心。菲美商會主席羅薩里奧說:"總統的聲明是冒險之舉,因為它有可能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如此巨大的反對聲音肯定令阿羅約化解危機的既定之舉遭遇坎坷。于是有專家開始向阿羅約支招------由聯合國機構出面,組成一個由所有債務國參加的委員會,對菲律賓的外債進行重組,使菲短期債務轉為中期,中期債務轉為長期,而對長期債務進行部分減免。但這種帶有建設性的建議只是給了阿羅約想吃而又采摘不到的蘋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