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劣鐵礦石傾銷中國

　　其中，印度礦的問題最多

　　本報記者　李明偉　柯志雄　江蘇、上海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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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1～7月份從上海港進口的1300多萬噸鐵礦石中，不合格率達到了80％左右。

　　戴朝暉的語速突然提快：“他們這是想拖時間，搞疲勞戰！”

　　戴所在的江陰易隆鋼鐵有限公司（下稱“易隆公司”）訴中化國際貿易股份有限公司（下稱“中化國際”，600500.SH）違反合同一案，原本定于8月24日開庭，現在被推遲了，原因是中化國際提出了管轄權異議。

　　在該項訴訟中，易隆公司要求將2.8萬噸不合格的鐵礦砂退回給中化國際，并要求中化國際按合同款的20％賠償損失，戴表示：“現在還不能排除中化國際是否參與了欺詐；是否明知這批礦砂不合格還與我們簽訂合同。”

　　而戴所指的這批中化國際共計15萬噸價值1.5億元的礦砂主要供給了三方，除了隸屬于常州鐵本公司的易隆公司，還有蘇鋼和鄂鋼，鄂鋼因為礦砂品質問題至今還有5.6萬噸堆在寧波港不肯拉走，其礦石處科長何鳳榮認為：“中化國際事先是否知道這批礦不合格，是他們是否涉嫌欺詐的關鍵。”

　　對于這些質疑，中化國際礦產開發部的劉樂斷然否認：“中化（集團）是世界500強公司，不可能主動賣劣質產品。”

　　那么問題到底出在哪里呢？

　　這場糾紛發生的背景是今年上半年的鐵礦進口風潮，其不合格率也狂飆猛漲。來自上海出入境檢驗檢疫局的數據，今年1～7月份從上海港進口的1300多萬噸鐵礦石中，不合格率達到了80％左右；而在江蘇口岸，其第一季度進口的374.9萬噸鐵礦石，不合格率超過了80％。

　　“礦里汪著水”

　　“港口的人一眼就看出了問題，礦里面汪著水，按照合同規定，礦砂含水量不得超過7％，實際10％都不止。”蘇鋼于今年3月12日與中化國際簽訂供貨合同，其采購部辦公室一位負責人如今依然清晰地記得這個不斷感到意外的過程。

　　那艘15萬噸級的巨輪4月11日抵達北侖港。按規定必須在4天內提清全部貨物，于是蘇鋼一邊提貨，一邊趕緊取樣化驗。

　　化驗結果不光水分超標，鐵含量也至少差了2個百分點。為了進一步確定這批貨的實際品質，蘇鋼將樣品送首鋼化驗，結果相同。5月19日，法定的到港檢驗機構寧波檢驗檢疫局也得出了檢測結果（CIQ）：鐵含量僅為62.15％，比合同規定的64.5％少了2點以上。

　　“可別小看一兩個百分點，一個點就是一個檔次，價格完全不一樣。”蘇鋼這位負責人粗略計算，結合當時行情，光在鐵品質方面，蘇鋼3萬噸貨因為這兩個點就要多付出900萬元人民幣；“價格還只是一個方面，關鍵還在于達不到生產標準就不能用”。

　　“煉鋼一般是低硅燒結，硅含量必須控制在4.5％以內，但是這批礦的硅含量卻高達7.8％，根本燒不攏的。”鄂鋼的何鳳榮對這批貨的品質之差同樣感到十分意外，鄂鋼原本要了7.6萬噸貨，先期拉走1.9萬余噸后，剩下的貨再也不肯拉走，至今產生的港口堆存費已超過50萬元。

　　6月4日，鄂鋼致函中化國際，要求后者賠償包括鐵品質價格差異、燒結新增輔料成本、新增焦炭成本、超標水分價差等各項損失共計710.01萬元人民幣；7月5日，鄂鋼再次致函中化國際，稱基于長期合作考慮，將賠償訴求降為500萬元。

　　易隆公司要的4萬噸鐵礦砂原本是為鐵本江邊新項目準備的，由于新項目受調查擱淺，于是公司將拉走的2.3萬噸轉手賣給了杭鋼和鎮江一家爐料公司，但是因為品質問題，操辦此事的戴朝暉至今還有近700萬元貨款沒有要回來。

　　“他們必須賠償損失。”7月12日，易隆公司正式向中化國際所在地上海一中院提起訴訟。由于賠償金額多次協商不攏，蘇鋼和鄂鋼也紛紛表示準備起訴中化國際。

　　8月24日，中化國際法律室主任劉文召接受本報記者采訪時出言謹慎：“這批鐵礦砂可能出現了質量差異。”他同時認為，“這種質量差異在國際貿易中是正常的。”

　　據介紹，這批鐵礦砂是中化國際通過美國一家大公司從巴西購買，劉文召以商業秘密為由拒絕透露該美國公司和巴西礦主的名字，但據知情人士透露，該美國公司在北京設有辦事處，此次是第三次與中化國際合作，前兩次均合作成功；而那家巴西礦商只是一家小礦山，實力不大，該知情人士表示，問題主要出在這家小礦主，“他是比較惡劣的。”

　　跨國欺詐？

　　南通口岸檢驗檢疫局的執法人員從去年下半年以來，已經見慣了一些貿易商和礦主的“惡劣”。

　　據南通檢驗檢疫局化礦實驗室呂翔介紹，在今年1～6月份南通口岸進口的64批266萬噸鐵礦中，共檢出不合格鐵礦33批136萬噸，金額達5674萬美元；在這些不合格鐵礦砂中，印度礦最多，占約80％；不合格的原因主要是水分超標、鐵含量偏低、粒度不符合合同要求。

　　呂翔說，巴西過來的鐵礦一般是水分超標，每10條船中就有8條可以看見明水，這除了巴西雨季的原因外，還有人為故意因素，據他了解礦主或貿易商在裝港或航行途中故意澆水的現象并不少見。

　　而印度礦的問題最多，其中主要的是鐵品質不合格，表現為鐵含量明顯偏低，硫磷硅等雜質則明顯超標，除了粒度大，山東口岸甚至檢出了磚頭、袋子、廢包裝等雜物。

　　“印度公司的聲譽最差。”何鳳榮說鄂鋼一般很少與印度公司合作，今年4月曾經想買一批3萬噸的印度礦，貨到南通港后卻發現粉礦里有大量原生塊礦，超過了30％，根本沒法用，結果只好不要。

　　已有多年鐵礦采購經驗的戴朝暉介紹，印度公司除了在鐵礦石中摻假、摻雜物，在粉礦中摻沒有燒結的原生塊礦外，還故意將一批貨報多個買家，誰出價高就給誰，結果簽訂合同后又轉手賣給出價更高者，對原來買家則用不合格的差貨來對付，而后者在買貨困難的情況下也只得同意收下，如果后者是貿易商，就極可能和它的下家發生違約情況。

　　戴表示，以前巴西的鐵礦品質僅次于澳大利亞，有問題也只是水分方面，沒想到這次也出了這么大問題，他認為不排除巴西方面故意摻假的可能性，如果中化國際事先知道這批礦有問題還與幾個買家簽合同或用不符合合同約定的貨物來履約，就有參與欺詐的嫌疑。

　　南通檢驗檢疫局化礦實驗室主任王華認為，現在國際貿易越來越復雜，對于這些違反合同的情況不能排除人為故意因素，因此新的商檢法已將檢驗重點向國際“反欺詐”方面轉移，其修正案（2002年）第四條明確將“防止欺詐行為”列為重點。

　　禍起大煉鋼？

　　多年來，鐵礦貿易已經形成了比較規范的一項貿易模式，約定俗成地按質計價，根據到岸法定檢驗部門的檢測結果（CIQ）結算，也就是說，明知到岸后會測出鐵礦的真實品質，那怎么還會有越來越多的故意違反合同甚至惡意欺詐的行為發生呢？

　　據海關部門統計，今年上半年除5月份以外，國內鐵礦石的單月進口量都高于去年同期，共進口鐵礦9775萬噸，同比增長34.85％，全年預計進口量將達到1.9億噸，鐵礦價格更是節節攀高，達到了每噸1000元以上。

　　那些老的大型鋼鐵企業一般有固定貨源，但是新崛起的鋼廠多依靠中間貿易商，除了國外的貿易公司，以前主要是香港的貿易公司例如來寶、嘉鑫等，現在國內一些小的貿易公司看到有利可圖，也紛紛介入，參與到對貨源的競奪中來，由此形成鐵礦的賣方市場。

　　于是，在貨難買的情況下，一些鋼廠不管鐵礦好壞，只要能用也就要了。例如鄂鋼不要的3萬噸貨，就被一家小鋼廠拿走。

　　何鳳榮認為，這其實也給國內外貿易商一種心理暗示———中國缺礦，不管什么礦都要，欺詐行為隨之有了市場。

　　專門負責給寶鋼供應鐵礦的寶鋼國際經濟貿易有限公司一位人士認為，與澳大利亞、巴西鐵礦主要由國家控制不同，印度的幾百個鐵礦很分散，基本都是屬于私營礦主，這些礦主一般不大注重商業信譽；而國內把印度礦價位炒得很高，也在一定程度上助長了這種氣焰，有的貿易商由于拿不到礦，明知不好的礦也進。

　　呂翔進一步分析，對中方不利的結算方式則給這些外商消除了違約的后顧之憂。由于是賣方市場，雙方往往簽訂了利于出貨方的合同，比如貨物離岸時就付清95％的貨款，剩下的5％按照CIQ結算，雖然有些有經驗的貿易商會簽訂貨物不合格時的罰則條款，但是往往很難履行，要么是中方有求于對方不愿開罪，要么是顧慮跨國訴訟耗時費日，要么甚至是對方不要5％余款一逃了之。

　　值得關注的還有執法部門。寶鋼那位人士認為，現在一些商檢部門比較“謹慎”，怕引發很大爭議或引發國際仲裁，因此如果自己得出的CIQ數據與國外的裝港檢測數據相差太大就害怕，這種心理被某些不法貿易商利用；何鳳榮則呼吁：“海關在內的執法部門應該相互協調，加強監管力度。”

　　流產的鋼企聯盟

　　有人提出了學習日本的成功經驗以尋求解決問題的辦法。

　　眾所周知，鋼鐵大國日本也是一個鐵礦進口大國，其鐵礦每年進口超過1億噸，但是很少發生不合格或故意欺詐情況，原因在于他們的鋼鐵企業建立了鋼鐵聯盟。

　　這個聯盟形成實際上的采購聯盟，統一對外洽談鐵礦貨源的買進，由于是直接與國際鐵礦生產商磋商，而不是各自為戰，因此不僅可以享受到大批量采購的價格優惠，還可以得到穩定而有保證的貨源，這也成了支撐日本鋼鐵業整體發展的一個重要基石。

　　據南鋼一位知情人士介紹，當去年下半年鐵礦進口問題初露端倪時，曾經有一些企業聚集開會，希望建立與日本類似的鋼鐵企業聯盟，再由這個聯盟出面與礦主洽談合作并商定運輸等具體細節，但結果多方并沒有達成一致。

　　有一種觀點認為，聯盟流產的根本原因是因為企業之間的利益不一致。

　　目前國內鋼鐵企業主要分為國有和民營兩大陣營，國有企業大多歷史久規模大，有相對固定和成熟的鐵礦貨源，因此他們對鐵礦資源并不十分發愁，而民營企業則正好相反。但是一旦民營企業結成一個強大的企業聯盟，就相當于形成了一個十分強大有力的貨源競爭者，這顯然是國有企業們不愿意看到的。

　　“中國鋼鐵工業協會首先是要保護國有企業礦源供應的。”一位民營鋼鐵企業的管理人士如此感慨。

　　由此，當國內許多貿易商和民營鋼廠為印度礦“打得頭破血流”甚至遭受對方惡意欺詐時，國有大鋼廠對此并沒有太多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