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報記者 李慧蓮

　　從3月19日到22日，前來北京參加中國發展高層論壇2004年年會的斯蒂格利茨的生活內容就是回答各種各樣的問題：與中國政府的高官會見，與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的專家座談，到長江商學院及中國人民銀行研究生院發表演講，去央視對話欄目與經濟學家對話，在中國發展高層論壇年會上發表演講，接受從電視、電臺到報紙雜志等各種媒體的采訪，也包括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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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作者對他的采訪等等等等。無論你什么時候看到他，他總是在說，不停地說，甚至連吃飯時也不能完全停下來。

　　本報記者有幸參與了其中的大部分活動，聆聽了這位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對那些問題的回答，獲益匪淺。在那些似乎無窮盡的問題中，大部分是圍繞當前中國經濟的一些熱點問題提出的，這也正是中國經濟時報的讀者們所關注的。

　　那么，此次北京之行，斯蒂格利茨都說了些什么呢？

　　中國經濟整體上并未出現過熱

　　我認為中國應當在未來保持8—9％的增長速度。因為有大量的新增勞動力從鄉村涌向城市，中國必須給這些人創造新的工作機會，創造工作機會意味著要發展。中國現在的人均收入與工業發達的歐美國家相比有很大差距，造成這個差距的部分原因在于西方發達國家的資本更加充足，同時還存在著科學技術上的差距。在過去二十年中，中國在縮短科技差距方面已經取得了令人驚奇的成績，但是目前仍然存在著差距。不可能說每年就能按一定比例縮短差距，所以不能不讓中國的經濟發展得更快一些。

　　歷史數據表明，沒有哪一個國家在過去20年間有著和中國一樣的經濟增長速度，這就意味著中國的持續、快速發展是可能的。所以在我看來，經濟過熱這個現象，具體表現為是否存在生產過剩，通貨膨脹率的高低，是否從國外進口大量在國內足以能夠生產的產品等。我認為目前這些都還不是問題。中國從通貨緊縮到有一點點通貨膨脹，我認為這是一個積極的變化。如果通貨緊縮的話會讓我擔心，當然，如果通貨膨脹率繼續升高也會讓我擔心，但現在還不成問題。

　　中國經濟從整體來看，我認為沒有過熱。但對于局部來說，有些地區，有些行業，或者一部分城市可能有些過熱。所以有些行業要大力發展，有些行業則需要緩一緩。

　　如何應付通脹

　　我在白宮任職時所采取的措施是這樣的，我們認識到，如果在一個低通貨膨脹率的環境里，通貨膨脹的危險性實際上是非常低的。我們做了分析，得出了以下的問題。通貨膨脹能夠摧毀經濟增長嗎？答案是不。只要通貨膨脹率保持在10％以下，如果再增長多點的話，我們能不能把它降下來？答案是肯定的。我們采取的是非常謹慎的擴張方式，當通貨膨脹率特別高的時候，可以通過提高利率和削減財政支出，可以很容易地減小這個影響。只要它沒到無法控制的地步，我們都是可以控制的。那么這就是最關鍵的，讓經濟持續增長，看增長到什么程度，讓你的失業率降低，看看我們能為經濟增長做些什么。不用擔心通貨膨脹率是1％、2％、3％甚至是4％、5％，只有到了10％這個水平我們才需要擔心，想辦法把它降下來就是了。

　　平衡發展的含義

　　我所說的平衡發展是包含許多方面的，其中一點就是說政府和私人之間的平衡。政府該做什么？市場該做什么？它們之間如何相互作用。這是平衡發展其中的一方面。

　　對于中國經濟的平衡發展來說，另一方面是指城市和農村之間的發展。從歷史上看，中國一直是以農業經濟為主體，隨著城市發展取得成功，城鄉之間產生很大的差距，那么必須采取措施解決這種不平衡現象。就任何一個社會來說，有這個差距都會產生這種壓力，這也是平衡發展中的一個方面。

　　另外環境也是平衡發展的另一個方面。在不斷發展的過程中有一點非常重要，就是要保證城市依然適合人群居住。其中一個問題是城市變得很擁擠，環境污染日趨嚴重。也許你的收入提高了，但是你的生活質量卻降低了。ＧＤＰ并不是我們惟一考慮的東西，還有其他一些方面，對于一個社會來說這是非常重要的。

　　政府應該干預經濟

　　美國經濟在20世紀90年代從繁榮走向衰退原因很多。其中，美國大公司ＣＥＯ們所擁有的優先股權導致了美國股市的虛假繁榮。20世紀90年代，激勵制度決定一切，但激勵制度也會出現錯誤。如果美國政府干預，可以修改上市公司和股市的游戲規則，但在公司丑聞出現后，美國監管當局只是簡單制定了一個會計必須為投資者服務的規則，并沒有發揮政府應有的干預作用，致使美國經濟出現衰退。

　　人們應該意識到要使市場經濟正常運行是非常困難的，而在這個過程中，政府的監管和干預是非常必要的。在經濟繁榮，特別是非理性繁榮時期，政府應該通過包括利率調節在內的一系列調控手段來防止泡沫經濟的出現。美國經濟發展過程中出現的問題并不是美國經濟獨有的，而是任何一個市場經濟體系都可能遇到的。因此，美國的經驗教訓是值得中國和其他正在邁向市場經濟的國家借鑒的。

　　美國“新經濟”的破滅，表明市場不具備實現社會利益最大化的能力。當市場不能發揮作用時，應該由政府來補充。從發達國家在市場經濟中的很多失敗中可以認識到，政府在一個國家經濟發展中作用巨大。實現政府干預和市場之間的平衡對中國尤其重要。在這方面，中國的金融業和貨幣政策已經出現良好跡象。

　　盡量削弱全球化的負面影響

　　國際貿易協定的制定并不是以經濟科學為基礎的，而是在很大程度上代表了特殊利益集團的利益。全球化進程帶來了一些負面的影響，而產生這些問題的原因在于游戲的規則是由發達工業國家制定的。發達工業國家按照金融寡頭的利益來制定這些規則�熎浣Y果就是出現了非常不公平的貿易協定。

　　中國作為最大的發展中國家應該在為爭取更加平等的國際貿易體系方面起領導的作用。而如果中國能夠做到這一點，經濟全球化進行的方式將會發生轉變，我們所看到的將是一個更多幫助發展中國家的具有正義的全球化。

　　不要輕易放開金融市場

　　許多國家的經驗表明，開放金融業并不是沒有任何問題的，而是有可能產生巨大的問題。比如在金融開放過程中，國際性的銀行來到這些國家，他們更感興趣的是對跨國公司的貸款，而不是中小企業的貸款。墨西哥和阿根廷等一些國家的經驗表明，當跨國銀行進入這些國家，并占據了他們銀行業的主要的部分后，他們發現，他們國內的中小銀行的資金來源或信貸處于非常短缺的狀態，尤其是對于那些非貿易性的企業，這種情況更為嚴重。

　　美國財政部正在促使全球許多國家開放其資本市場，以使資本能更自由地流動，這是有很大的問題的。即使像國際貨幣基金組織這樣一直比較開放性的機構，現在也逐漸認識到了資本市場的對外開放與經濟的穩定不是成正比的，與經濟的發展也是不相關的，而與不穩定則是直接相關的。所以，尤其是在中國這樣金融業存在很大問題的情況下，貿然開放是存在很大問題的。

　　資本市場的開放使大量短期資本很快流入，也可能大量地很快短期流出，對于整個經濟的穩定性是很大的挑戰。國家應該采取措施延長資本的停留期限，一個辦法是對短期資本征收非高的稅率，以限制成本高昂的短期資本。短期資本的收益是很少的。它除了帶來不穩定外，沒有其他的收益。我們需要資本是需要它來投資建設，需要的是長期資本。

　　對匯率制度的建議

　　實際上，并不存在一個完美無缺的匯率制度，任何一個匯率制度都存在它自身不可避免的缺陷。匯率的波動會對進出口造成很大的影響，一個國家難免由于匯率波動帶來的影響。真正的完全浮動的匯率，波動性很高，會給整個經濟帶來非常高的成本。

　　當然固定匯率也會出現一些問題。因為整個經濟環境是在不斷地發生變化，如果匯率保持固定，而且是非常僵硬地保持固定的話，它的實際水平就和經濟實際發生了較大的背離。阿根廷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它把貨幣和美元掛鉤，當它的比率和實際經濟情況發生較大偏離的時候，就發生了比較大的問題。

　　我認為，比較好的選擇是：有管理的匯率制度，即不實行完全的浮動匯率，但在一定的情況下進行干預。

　　如何處理過剩的外匯儲備？

　　這是一個比較棘手的問題。因為我覺得外匯儲備可以發揮很重要的作用。因為現在全球的經濟有很多波動的因素，有很多不穩定的因素，就像中國的這種盈余，可能在很短的時間內變成赤字，同時在很短時間內給國家帶來壓力，尤其是在貿易赤字方面。因此我覺得擁有一定數量的外匯儲備是提供了一種保證，是提供了一種風險防范的一種保證。因為外匯儲備跟其他的投資方式來比，它的收益可能不是特別高，但是可以考慮一下，你的外匯貯備要是不夠又會怎樣？那么你可能就要向國際金融機構比如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借錢。這兩個相比，有充足的外匯儲備所獲得的收益是巨大的。

　　對中國的國際貿易策略的建議

　　如果中國要在全球化的貿易談判中起帶頭地位的話，一定會起到比較大的作用。在談判中，比較好的策略是遵循一些基本的原則，而不是在具體的問題上與一些談判對手討價還價，爭奪一點點利益。中國最好是代表發展中國家來進行談判，按照一定的原則達成協議，這對各方都有好處。例如，國際貿易中有非關稅貿易壁壘，現在各國都對“反傾銷”運用較多，這是目前各國貿易間存在的比較嚴重的問題，造成了互相報復和混亂。如果中國帶頭說取消非關稅壁壘，把所有的政策都變成透明的，這樣可能使國際貿易更趨正常。

　　（本文在寫作過程中，得到長江商學院、央視對話欄目及21世紀經濟報道的大力支持，在此一并致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