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為上市奮力沖刺的長沙市商業銀行(簡稱長商行)“領跑”的行長張燁突然被逮捕。來自湖南省紀委的消息稱，中紀委調查組已經相繼入湘，在進行一番調查取證之后，長商行一樁涉及湖南、北京兩地20余人的金融大案正慢慢浮出水面。

　　此案牽涉到的人員，甚至包括長沙市政府一位副市長、最高人民法院若干辦案人員，以及湖南省高級人民法院一些領導干部的家屬。辦案人員稱，“涉案官員級別之高、范圍之 廣，將可能超過湖南女巨貪蔣艷萍一案”。

　　目前，除張燁之外，包括湖南省高級人民法院執行局副局長王曠等其他6人也已被逮捕，其余涉案人員則被“雙規”，相關調查工作仍在進行當中。記者從長商行內部了解到的情況表明，張燁“東窗事發”與2000年的“王府花園案”有直接關系。

　　位于長沙市車站北路的王府花園占地100畝，建筑面積20萬平方米，業主多達1300多個。2000年，王府花園被《香港地產》雜志評為長沙市當時惟一的AA級豪宅。但是事隔沒多久，作為該房產項目開發商的廣東省某公司，因近億元工程欠款被施工單位告上法院。

　　此案一審在湖南省高級人民法院開庭，而二審和終審都在最高人民法院完成。盡管案情并不復雜，但是因為違規貸款及貸款回收等問題長商行被卷入其中，據知情人士稱僅違規貸款可能就超過1億元。

　　不過，當時此案不僅沒有一家新聞媒體介入，而且相關材料也早已被封存。直至2003年，全國各地掀起的土地風暴與拆遷問題，使原王府花園地塊的拆遷問題首次被揭露出來。

　　湖南省紀委人士透露，由于此案的一審至終審都出現了問題，實際上包括湖南省高級人民法院及最高人民法院的相關人員都身陷旋渦之中。不過，“違規放貸只是導火索，長商行還存在其他問題”。

　　張燁只是棋子

　　畢業于北京大學并獲得區域經濟學碩士學位的張燁，到長商行之前，曾在中國人民銀行湖南分行工作過。他能夠從幕后走到臺前出任長商行行長，據說與長商行幾年來的股權糾紛有關。

　　1997年5月，長商行由17家城市信用社合并成立，長沙市政府作為最大的發起人股東，持股比例超過40%。除了市政府，被稱為“電信系”的湖南省郵電管理局和長沙電信控股子公司天辰通訊等電信企業構成了第二大股東，持股比例超過30%。剩下不足30%的股份由數千中小企業、自然人股東零星持有。

　　成立之初長商行資產狀況堪憂，總資產一直在30億元至40億元之間，不良資產高達60%。1998年，長商行進行了一輪增資擴股，增加的1億多股主要被當地電信系統7家公司的新股東吸納，每家電信公司認購數量從1000萬元到1500萬元不等。

　　“電信系”就此取代市政府成為長商行第一大股東，持股總量達到總股本的53%。結果，2000年長商行董事會換屆，原董事長和行長雙雙被選出局。

　　長商行一位中層干部說，“電信系”把市政府的行長選下去了之后，就希望委派自己的一個董事來當行長，這個人就是湖南電信實業集團投資部經理洪星，但是“市政府對此不同意”。

　　雙方僵持了一段時間，最后的結果是由長沙市分管商貿工作的副市長向力力出任長商行董事長。對此，業界人士評價“這違反了相關的金融法律法規”。但是，2001年長商行的行長一直空缺，“電信系”推薦的人選洪星只能擔任長商行的董事。

　　不過，市政府隨后加大了對長商行的支持力度，并因此帶動了長商行業績的大幅提升，多項指標排在湘鄂贛三省城市商業銀行最前面。但大股東和二股東之間的僵持仍在繼續，在2001年底的股東大會上，二股東市政府突然宣布“電信系”董事會席位有兩票無效。

　　這樣一來，二股東市政府在長商行董事會的席位居然超過了大股東“電信系”，長商行原副行長張燁被市政府順利推選為行長。

　　德隆逃過一劫

　　“電信系”被判“兩票無效”，后來引發了一場訴訟，原告正是失去席位的“電信系”兩家公司———湘銀金飾和國訊公司。在此過程中，處處受二股東市政府壓制的大股東“電信系”，索性提出轉讓手中全部的股權“退出這場斗爭”。

　　但這卻是長沙市政府不愿面對的事情，因為“電信系”全部退股，將直接影響長商行在本地的聲譽和業務。因此，當“電信系”提出全部退股時，長沙市政府立即補充兩個重要條件：一是只能減持不能全退；其次必須由政府指定接手公司。

　　這意味著，在新的股東進入之前，市政府不應允“電信系”企業以其他途徑，尤其是其他價格轉讓股份。但是，“電信系”提出退股后，買家蜂擁而至，“而且開出的買價極為誘人”。

　　在這些買家中，就頻頻出現“德隆系”的身影。隨后，“德隆系”旗下的上海中企東方資產管理有限責任公司、陜西眾科源新技術發展有限責任公司和株洲錦云實業股份有限公司三家聯手，以1.6元／股價格，先后收購了湘銀金飾、國訊公司持有的長商行4460萬股股權，并且預付了一半的款項，待股權過戶完成后付清余款。

　　在股權轉讓協議達成后，湘銀金飾和國訊公司隨即撤銷了訴訟。由于“電信系”企業與“德隆系”企業的轉讓在暗中達成，中國人民銀行長沙中心支行知道后立即召集各方舉行協調會。但是，第一次協調會長商行和市政府缺席，第二次協調會兩者再次缺

　　席。

　　原來，當時長沙市政府正在醞釀一個增資擴股8000萬股的計劃。市政府認為，“德隆系”企業雖然已和“電信系”企業進行了股權轉讓，不過在法律上沒有完成，是相互間的私下交易，長商行其他股東根本不會認可這種操作。

　　同時，市政府一方的態度相當強硬，明確表示“8000萬增資擴股完成后再談股權轉讓，由政府確定募股對象和價格”。在這種情況下，已付款一半的“德隆系”企業最終無法參加長商行董事會。

　　2002年底，長商行最終采取了定向募集的方式，由市政府選擇的新股東是長沙本地上市公司通程控股(000419)及其控股公司通程實業。當時，通程控股及其通程實業以1.2元／股價格，認購了長商行4700萬股股權。

　　在長商行8000萬增資擴股行動中，長沙地方財政購入3300萬股，加上原有股份市政府在長商行共有9000萬股，約占總股本的29%，長沙市政府再次成為長商行的第一大股東。

　　內情錯綜復雜

　　知情人士透露，近年來圍繞著政府與“電信系”兩大股東之間展開的故事，其實并非股權更迭這般簡單。他認為，長沙市政府作為第一大股東，對長商行“插手有些過”。

　　1999年，當長沙市重點工程長善垸的水利工程急需近2億元的貸款支持時，長商行的其他股東都投了反對票，但是長沙市政府最后仍把2億元貸給了長善垸水利工程，“當時這事在長商行內部還引發激烈爭議”。

　　結果，“此口一開再也收不住”。從長善垸治理到五一路改擴，從芙蓉北路改造到湘江風光帶工程，從人民東路建設到解放西路拓改，從蔡鍔南路建設到黃興南路步行商業街。這位人士一路數下來，到最后他總結說，“近三年來長沙新開工的重點工程中，絕大多數都在用長商行的錢”。

　　記者隨后從長商行拿到的一份材料，證明這位人士所言非假。據統計，“長商行支持市屬重點工程建設，貸款額度每年都以超過20%的速度遞增。短短幾年時間，長商行對長沙市政府的52個重點工程建設，累計投放貸款近60億元”。

　　難怪有股東把長商行比喻成長沙市政府的“私家金庫”。據說，為了支持湘江大道北段和霞凝新港兩大重點工程的建設，長商行在市政府的授意下推出了“重點項目集合委托貸款”，結果兩天內便吸納了4.4億民間閑散資金。這一市政府沾沾自喜的做法，卻被湖南金融界同行認為是“違規攬存”。

　　據湖南省檢察院一位人士透露，長沙市政府不但在市政重點工程上干預長商行的業務，而且某些領導對其他放貸也頻頻“打招呼”，“王府花園違規放貸就存在類似問題”。這位人士認為，“有時裁判員權力過大，約束制度又不完善，就會從客觀上為腐敗提供機會。”

　　在這種情況之下，“電信系”惟有選擇退出。據說，德隆選擇進入長商行，盡管也知道“里面斗得很厲害”，但是他們的主要目的是為了做產業。他們當時的想法是，如果在關鍵時刻幫助地方政府改善城市商業銀行的狀況，和政府搞好關系后，進入當地的其他產業會更順利。

　　但是，德隆在操作長商行的時候，發現在長沙市資本沒有“自由進出”的環境，立即止步，不再強攻長商行。不過，也有分析認為，精明的德隆實際上也看到了長商行的其他問題，“比如長商行過高的不良貸款率，具有較高的風險”。

　　果然，在德隆退出一年之后，長商行迫于壓力對不良貸款“開閘泄洪”。據長沙當地媒體報道，2003年9月12日，長商行與長沙市政府簽約，將歷史上形成的8億元不良資產剝離移交給市政府；而長沙市政府將其名下的新世紀體育中心附屬設施6個項目、總值8億元優質資產置入長商行。由此，長商行不良貸款率從以前的60.43%一舉降至3.8%。

　　盡管此舉的目的被長沙當地媒體認為是“長商行上市前的減負行動”。但是，由于長商行擁有置入資產的所有權和處置權，其間有繞不開的一道坎，即現行的《商業銀行法》不允許銀行投資經營實業，所以此次置換在業界備受質疑。

　　記者了解到的最新情況是，由于此案主要牽涉到的人員基本上都在湖南省本地，因此中紀委目前已對湖南省紀委進行了授權，由后者直接展開后期調查。湖南省紀委為此專門調出由紀委書記、副書記和一位常委等相關成員組成的專案組，另外還從湖南省檢察院抽調了幾位同志參與此案的調查。

　　至于此案涉及的具體金額以及更詳盡的細節，相關部門一律以“正在調查，不便采訪”為由，不愿做進一步的披露。不過，湖南省檢察院一位辦案人員透露，隨著調查的進一步深入，不排除此案會產生連鎖反應，牽扯出其他的案情、案件。

　　作者：本報記者黃鈣長沙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