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毅

　　亞布力論壇提倡的平等、坦率、自由的精神，

　　竟以組委會精心設計的主論題的“破產”而告回應，

　　企業家似乎更關心迫在眉睫的、市場與競爭大勢變化方面的問題

　　——亞布力中國企業家論壇第二屆年會

　　亞布力是距黑龍江省會哈爾濱300多公里的一個邊遠小鎮，地圖上幾乎找不到，“中國企業家論壇”首屆年會召開之后，這里被確定為論壇永久會址，這意味著，今后每年的同樣季節，都會有成群結隊的企業英雄們來，而他們，是掌握著中國本土不可計數的財富的人。

　　今年的第二屆論壇是在積雪漸漸融化的時候開始的，參會者好像哈里·波特去魔法學院一樣，帶著一種神秘的快樂乘專列進入亞布力，但超過預定人數一倍的實際到訪者讓組委會措手不及。越來越多的人來了，也是越來越多的認可，而二屆會議表面的凌亂下，則是人們從心底里對論壇的尊重，因為事實證明，企業家之間越來越強的交流與融合的愿望，正是在這里得到激發。

　　CEO問題引發“無主題”論壇

　　論壇開幕式從2月25日晚上8點才開始，結束時午夜已過，晚上開會白天滑雪可說是亞布力論壇最與眾不同的特色，而這一點又大概與達沃斯的風格最相近。亞布力論壇由主論壇、分論壇、圓桌會議、早餐會等會議形式組成，每場論壇都安排了不同的主持人。此次大會設定的核心議題是“CEO與中國企業的發展”，但有意思的是，無論大小論壇最后總是各自形成一個相對核心的論題，而大會設定的主論題則被“嚴重忽視”，人們更多談論著自己真正感興趣的話題。

　　事實上正像在開幕式上領銜發言的段永基所說，本屆論壇把“CEO與中國企業發展”作為設定議題，似乎與目前中國企業的實際狀況有一點階段性差異：CEO問題不僅在國有(控股)企業里無法討論，即便對四通這個擁有18個合資企業的老民營企業而言，也難以對應。段認為，在中國，CEO從概念到現象都還極不成熟，遠未形成CEO文化。話雖如此，但其實這正是段本人備受困擾、無法回避的問題，去年亞布力論壇上他關于董事會建設的演講許多人仍記憶猶新，這也說明他一直受困此類問題。

　　而在全球開創了無線互聯產業的美通公司總經理王維嘉則直接提出，中國企業目前面臨的首要問題不是制度，制度可以引進，只要時機成熟。他將中國的CEO(首席執行官)形容為“首席娛樂官”，認為中國企業根深蒂固的是面子文化，而非法律及制度。他舉自己的例子說，在美國生活了17年，與美國人一起做企業，與之相比，常常驚異于自己的法律觀念之差，由此可見文化一脈相承的力量是很難短時改變的，而CEO文化顯然基于法律和制度的確立。他認為，對中國企業家而言，如果能在未來幾十年中在全球范圍內引導一次重大的、關乎整個人類生活方式變革的技術創新，才是中國企業引領世界經濟潮頭的真正希望所在，雖然實際上中國人目前可能找到突破口的優勢少而又少——中醫藥的創新研發或許是一個潛在的突破口。

　　由CEO話題引起的一個戲劇性場面也出現在開幕式上，慧聰集團老總郭凡生針對段永基提問：四通的失敗究竟是制度的失敗還是你CEO本人的失敗？全場嘩然。這或許可以旁證在論壇主題上發生的不同代際企業家之間的分野。話題分歧的背后，突顯著人群的分野。像“CEO”這樣的主題，可能是大會主辦者、外部觀察家對過去困擾中國企業的一大問題的歸納總結，因而在論壇上也更多地引起那些從制度困境中掙扎出來的老一輩企業家的關注和共鳴，比如段永基與南昌明(中國包裝集團公司董事長)。

　　CEO的話題雖然沒有深入延續，但各個主論壇及分論壇都相對核心地形成了一些話題，比如：中國企業能否跨越誠信危機？跨國公司大舉進入(尤其在金融服務領域)之后國內企業如何應對人才爭奪戰？WTO之后并購浪潮再起，中國企業如何搶占先機？民營企業是否將得到更為廣泛的參與競爭資格？中國企業面臨的真正問題是否是做大？進500強是否中國企業最重要的目標等等。更多人關心的似乎是這些更為分散的、迫在眉睫的、市場與競爭大勢變化方面的問題。

　　CEO問題的討論雖然時有時無，很難成體系，但討論者與聽眾仍然可以沿著它給定的方向各取所需，哪怕僅僅是一點零星想法，也足以引起更多思考。亞布力中國企業家論壇創始人、中國誠通集團公司董事長田源博士曾說亞布力論壇提倡的是平等、坦率、自由的精神，令田博士感到意外的，可能是這種精神是以組委會精心設計的論壇主題的“破產”而告回應的。

　　來看亞布力、看企業家“群落”

　　一些人是帶著對滑雪的興趣來亞布力的，但可以說，更多的人到亞布力是因為渴望交流，尤其是與那些平時難得一見的人，這樣說來，除了會場、餐廳之外，亞布力風車山莊那個狹小的酒店大堂可說是提供企業家相互見面機會的最佳地點，因為那是一個所有人出入的必經之地。那些為人熟知的企業家——像王石、張朝陽——會跟一個平常的度假者似的在那里來來往往，他們來此一般不帶隨從，即使帶了也不會一起活動，亞布力企業家是自由行動者，當然，興趣相投者也會三三兩兩總湊在一起。

　　在亞布力看企業家很有意思，誰喜歡誰，誰愛在哪扎堆兒，全都一目了然，企業界、企業家之間的融合與分野，在此也可見一斑。比如郭凡生、馮侖大多時候會跟王石粘在一塊兒，連開會找位子也不例外，找到一個就能拎起一串；而年輕一點的張朝陽和亞信的丁健、實華開的曾強這些IT先鋒碰到一起，就成了一個大頑童班，三四天里他們邊說邊玩，有他們在的地方就總是有快樂的聲音�？此麄冞@樣，你就好像得相信，新經濟的陣痛已經過去，這些企業家陣營中的娃娃兵長大了也自信了。張朝陽不再說納斯達克的股價如何一瀉千里，他踏著滑雪板在亞布力的群山里開開心心地演繹雪山飛狐，在群賢畢集的亞布力論壇上成為侃侃而談的主講者。不管互聯網最終成功或失敗，張朝陽首先贏得了自我成長，他把自己快速地變成了一個游走于傳統企業家與新生代之間的成功者。

　　當然，也有一些雖然來了但你可能很難看到的人。比如民生銀行的兩個大股東、中國的巨無霸民企老板劉永好和張宏偉。這兩位被安排同在開幕式上發言，兩人異口同聲地講了一番感謝鄧小平、感謝改革開放的話，說他們是改革開放的最大受益者。他們講完就離開了，第二天沒有去滑雪，但他們恭恭敬敬對各級領導的感謝似乎使與會者受到了“強烈刺激”，民營企業該不該感謝政府扶持的話題一直到閉幕式上還被一再提起。

　　聯想少帥楊元慶得到的關注甚至多于那些早他很久就成名的企業大佬們，畢竟，聯想至今仍是中國最好的企業之一，可惜楊元慶的發言安排在次日的“楊元慶早餐會”上，因為很多人是到凌晨才休息，所以大都像記者一樣錯失了聆聽的良機。不過，楊元慶會后去山上滑雪了，而且據說就像他在聯想帶頭跳“脖子扭扭、屁股扭扭”的健身操一樣有有參與精神。

　　楊凱生、汪力成的名字在中國企業界可能算是比較“新”的一類，但看看他們領導的企業，且不管是什么性質的，其實是那種真正的實力派，而這兩個人的個性似乎也使這種企業特征得到進一步延伸。同被選為《財富》(中文版)“2001中國商人”的兩人，在亞布力論壇上讓說就說，不讓說就一聲不吭，靜悄悄度過2天會程，但對論壇的感召力而言，他們的存在其實恰似一種無聲的力量。

　　論壇議程上曾經清楚寫著的“史玉柱早餐會”在開幕式當天被改成“陸紅軍早餐會”，很多人沒在論壇期間看見史玉柱，只有少數人知道他的確來了，至于為什么改變主意放棄“早餐會”，包括組委會在內沒有任何解釋，也沒人發問，史玉柱似乎成為一個被人們有意回避的話題。

　　亞布力論壇的精神在于交流與融合，這是論壇主辦者的基本愿望，雖然亞布力緊張的日程里沒能給人們之間創造足夠的機會充分交流，但無疑大多數人還是利用了這有限的機會，你會看到很多原本不搭界的人走到一起，即使隨便聊聊，即使不為生意，大會主席田源說，王石和張朝陽現在就“融合”得很好。

　　當然，分野總是跟隨人群，即使在這樣的場合也依然清晰可見。今天的中國企業家依然因為各自不同的來路而分處于一個個各不相同的斷層里，其各自所處的市場環境競爭條件因為來路的不同而發生了質變，體制及制度帶來的斷裂絕非簡單的個人交流所能彌補。所以當南昌明開玩笑地說“在這個論壇上，國有企業的代表是最不受歡迎的人”時，也許是因為他知道，在今天的中國企業界，各種不同來路的企業家們所關心的問題可能完全不在一個層面上。

　　十大關注：企業家發出自己的聲音

　　在世界企業巨頭的嘉年華會——達沃斯論壇上，每年由商界巨頭們提出關注的十大問題，最后都成為影響當年世界經濟走向的重大事項，近年美聯儲7次降息據說均與此相關，論壇上發出聲音說全球油價應該降了，結果油價果然下調，因此有人說達沃斯論壇某種程度上已經成為世界經濟的晴雨表。本屆亞布力論壇也首次推出“2002年亞布力論壇中國企業家最關注的十件大事”，中國商界是否期望借此發出自己的聲音？主辦者并不直接承認，但顯然只要中國商界巨子們發出聲音，即便只在國內，也會產生可預期的回響。

　　記者有幸耳聞目睹了十件大事推選的全部過程，可以說，所有參與推選的企業家和經濟學家，對此都是極其認真的，直到宣布前的一分鐘，大會主席田源和論壇首席經濟學家張維迎仍沒放棄最后的推敲，由于記者剛好負責為十件大事做文字的錄入和整理，所以親歷了所有參與者對每一字每一句的那種爭論與斟酌。

　　參加大事推選的包括田源、張維迎、易綱、田溯寧、陳東升、張醒生、張樹新、張朝陽、馮侖、王石、丁健、黃宏生、汪潮涌、郭凡生、趙民等，以企業家為主。記得是第二天下午的論壇結束前，主持人萬通董事局主席馮侖在臺上說：呆會兒散場后，請那被認為長著最聰明頭腦其實也未必的30個人到旁邊會議室集合，人們哄堂大笑。這30個人的任務就是推選那十件大事。

　　其實最初大家提出的問題，當然遠遠不止10個，記者粗粗統計，也有45個之多，這些問題，很多超出了企業范疇，涉及政經大局。企業家關注私有財產保護、資本市場、稅制、匯率、戶籍管制、民企進入更多行業參與競爭、國有銀行改革及外國銀行進入等問題之外，對于環保、兩極分化甚至愛滋病等社會問題也提出希望發揮企業家的力量，參與解決。本以為那些年輕的海歸派不識人間疾苦，所以當亞信丁健提出關注社會兩極分化并認為企業家應該在職工下崗問題上做點什么的時候，讓人從此不得不對他們刮目相看了。會上更有人倡議大家共同出錢出力建立一項中國企業家環保基金，用于環保獎勵。

　　推選過程中的爭論也同樣很多，即便對同一問題，不同企業家的觀點有時也會有明顯分歧，爭論就一直進行到最后一刻，只好由主席和首席經濟學家做最后裁決。

　　看企業家推選十件大事，能深刻地感覺到企業家們的參與熱情，他們對亞布力論壇的那種心情，似乎就是“這是自己的事”！田源曾說，亞布力論壇要“舉企業家之力創造一種周而復始的交流機會”，本屆亞布力論壇因硬件設施的不足與軟件服務的不到位所帶來的種種表面上的混亂，不曾破壞掉企業家們對它的認同和贊揚，或許正是因為在田源博士所提倡的精神之下形成的這種沒有規則的規則、沒有秩序的秩序得到了企業家們的尊重和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