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電子垃圾處理亟待立法
2002年我國電視機保有量約4億臺,電冰箱約1.5億臺,洗衣機近2億臺。這些家電大多是上世紀80年代進入家庭,按照10到15年的使用壽命,2003年我國進入家電報廢高峰期,每年將會有1500萬臺左右家電報廢。此外,近幾年來,我國電腦、手機的消費量激增,全社會手機保有量已超過2.5億部,電腦約2000萬臺,而電腦和手機的更新速度遠遠高于家電。
如此巨大數量的電子產品所產生的垃圾將產生一系列問題。
一方面一些廢舊電器經過不法商販的清洗、修理、翻新后轉賣,大量銷往農村和偏遠地區,這必然會給人們的生命和財產帶來隱患;另一方面大量電子垃圾被賣給了設備簡陋、環保條件不足的加工點甚至家庭作坊,對回收的報廢電腦進行拆解,取出值錢的元件或材料再次轉賣,其余的當垃圾隨意扔掉,對環境造成了極大危害。
今后幾年,我國電子垃圾所帶來的種種壓力和問題將會日益突出。越來越多的電子垃圾究竟該“倒”在哪里?如何回收利用?如何安全處理?本報記者深入世界最大的電子垃圾集散處理地之一————廣東貴嶼鎮,對當地的電子廢物拆解業進行了調查,對當地環境所造成的危害令人痛心。
業內人士呼吁,對電子垃圾處理進行法律規范已刻不容緩,我國應盡快出臺相關法律法規。
坐在記者面前的賴蕓,聲音低沉,有一種刻意壓制的平靜。他說,每次從貴嶼回來,會有一周多的時間身上都散不掉那個地方的氣味。那是一種嗆人的燒廢塑料的焦臭味。
賴蕓是全球主要民間環保組織之一———綠色和平在中國負責電子廢物項目的負責人。兩年多來,他深入廣東貴嶼地區不下10次,去一次,痛心一次,回來好久,心情仍不能平靜。
貴嶼,一個原本默默無聞的鄉鎮,現在的“名氣”已為世人所矚目。因為,它從上世紀90年代開始,漸漸變成了世界最大的電子垃圾集散處理地之一。
貴嶼富了,卻病了
賴蕓懷著壓抑不住的痛苦,講述他所親眼目睹的這種變化:
“2000年底第一次去貴嶼,這里的污染令人觸目驚心!鎮內到處是一家挨一家的私人作坊,街道兩旁,房前屋后堆滿了廢電腦、廢電器和拆解下來的金屬殼、電路板。江邊有無數個發黑的廢物垃圾山,還有一排排2米見方的酸解池。路旁的空地上可見到正在燃燒的廢物堆。站在浮草渡大橋,練江墨黑的水面上覆蓋著浮萍,民工們就在岸邊圈出的一汪黑水中洗衣服,河邊被酸蝕過的電路板的垃圾堆依然可見。
“最讓人受不了的是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焦臭味,刺得人不停地流眼淚。由于焚燒從廢舊電腦里清除出來的垃圾,鎮上空氣中的二氧化硫和一氧化氮嚴重超標。”
但是,貴嶼的居民和各地涌來的民工,通過回收和處理電子垃圾,收獲對他們來說最稀缺的資源———金錢。
貴嶼地區由沿練江的4個小村莊組成,包括華美村、龍崗村、仙朋村和北林村。自1995年以來,貴嶼地區從一個貧窮的、以種植稻米為生的農村迅速轉變成電子廢物處理中心。所有可供建筑的土地都提供給了上百個小型的、而且通常是分類的電子廢物回收作坊和場院。貴嶼的經濟發展史,就是電子廢物拆解行業“發展”的歷史。
如今的貴嶼鎮有許多小洋樓,看上去都很漂亮。繁華的街道,大片新建的住房和活躍的商業活動,給人一種繁榮富庶的感覺。當地的百萬富翁很普遍,基本上都是靠拆解電子垃圾發財致富的,這里的生活水平和物價已經超過了廣州!
農田卻幾乎全部荒廢了。由于電子廢物拆解行業的豐厚利潤,貴嶼鎮區80%的家庭都參與到了這個行業之中,大面積的稻田拋荒了。據當地人講,在沒開始拆解行業以前,貴嶼是一個很美麗的鄉村,水塘都是清的,而且村與村之間的水塘都是相通的。如今,過去那種空氣清新、小橋流水的農村田園風光已然不再。
“為了錢,人們把這個非常適合耕種的村莊搞得一片混亂。他們將電腦拆卸后,燃燒掉沒用的部分。每天,村民們都呼吸著骯臟的空氣,他們的身體很差,許多人有呼吸和皮膚疾病。有的人用被污染了的水洗蔬菜和餐具,因此得了胃病。”
原始而野蠻的回收 貴嶼做電子廢物拆解的,基本上都是家庭作坊式的,用一種原始而野蠻的辦法來對電子廢物進行回收和處理,但也有分工。有的專門處理塑料,有的專門處理電路板,有的專門處理電線,分工非常復雜,非常細。賴蕓記錄了他們處理電路板的全過程:“民工在處理電路板,他也知道這是有危害的,所以用排風扇把毒氣往外排;電路板的處理很麻煩,電路板有兩種,其中一種上面有很多芯片和元器件,這種電路板現在在國內外都是很難處理的。在國內處理是靠煤爐把它加熱,然后用酸把它溶解,溶解后迅速地用鑷子一個個把那些元器件拔下來。我們發現當地的民工竟然依靠味道來辨別這個芯片是由鎳還是其他稀有金屬做成的,聞的時候毒氣對人體的傷害非常大。目前,我們國內還沒有一種安全處理這類電路板的方法。在這個方面,貴嶼的民工可以說是專家,他們可以說出電路板是用什么質地做成的。可這種處理方式對人體和環境的影響是很大的。”
“對電線,粗的電線就用刀子把它劈開,取里面的銅線,外面的東西就按塑料來回收;細的電線沒辦法用刀分開的時候,就一把火一燒,不在乎燃燒塑料會釋放的‘二惡英’,然后提取里面的銅來賣錢。拆解行業總體上說是兩大類,一類是物理變化的,一類是化學變化的,在當地也有很多家庭作坊是從事物理變化的,只是分類,把電視歸電視,顯示器歸顯示器,電路板歸電路板這樣的進行分類,但問題的關鍵在于很多處理方法是化學變化的。比如說用酸去溶,這對環境的污染很嚴重。像我們經常用到的打印機的墨盒的處理和回收,都是把CIT損壞后傾倒掉,CIT就是傳統的顯示器,一個顯示器里面就有8磅的鉛,而鉛對人的影響是很大的。還有就是露天焚燒。每天都可以看到彌漫在上空的煙霧,這是在把一些不能再賣錢的廢渣、廢料集中起來,在廢棄的農田里焚燒。而且有很多人竟然在焚燒場地里撿垃圾,去找里面還有沒有值錢的銅、鐵之類的東西。貴嶼正是因為這種處理方式導致了今天嚴重的污染。”
貴嶼的痛苦和惶惑
這兩年,隨著一些環保組織和媒體對貴嶼現狀的披露,政府開始對這里的電子廢物拆解行業進行嚴厲整頓和監管。賴蕓說,近幾次去貴嶼,發現環境好了許多,馬路邊上的電子垃圾雖然還是不少,但已不像過去那樣堆得到處都是。
然而,情況并沒有根本得到改變。原來很公開的電子垃圾貿易轉為地下。當地人對“外來者”變得特別敏感。“我們一去那個地方,所有人都會盯著我們看,一看就知道外來人,因為去那個地方的,除了記者和政府的官員,沒有人會關注他們的這個問題。”賴蕓說。
一個有效的網絡仍在運轉。貴嶼拆解的“洋”電子廢物,是通過口岸到達廣州、南海、深圳等地之后,再轉運到貴嶼。這些數量龐大的電子廢物要完成千里迢迢的運輸到達貴嶼,需要進行復雜的貨源組織才行。而當地早已形成的強大的社會網絡對此已非常熟練,它們不僅完成了貨源組織工作,而且依據相對商業化的模式分配到各地的作坊之中。在貴嶼,可以看到許多運輸車和集裝箱運送從國外進口的電子垃圾。
今天的貴嶼人對于他們賴以致富的電子廢物拆解業有著極其復雜的感情。一方面他們希望自己已經習慣并且獲得了巨額利潤的電子廢物拆解業能夠得到延續,而來自政府部門的高度關注以及由此而來的巨大壓力,又使得他們不能不憂慮這個行業未來的命運。對未來的惶惑一點一點滲透進他們的日常生活。
另一方面當貴嶼人的錢包越來越鼓的時候,他們終于意識到,他們的生活已經出了某種問題,他們的家園被深深地損害了。廢品回收的可觀利潤給他們帶來了一幢幢漂亮的樓房,同時也深埋下污染的禍根。就是老板們也知道,再按現在的軌道繼續下去,這個問題會越來越嚴重。
賣水車在貴嶼街頭成為獨特的風景。20多輛拖拉機從早到晚在幾個村莊打轉,負責附近每天400多噸的自來水供應。由于用于提煉舊電器金屬的化學液體倒入河流,貴嶼鎮地下6米以下的水全部受污染。地下水源污染不可逆轉,以往打出來的水井,現在都不能飲用了。貴嶼當地人的食用水只好靠拖拉機從臨近的陳店鎮運回來賣。每噸1元的自來水,在貴嶼每40升賣兩元錢。
賴蕓告訴記者,他一開始也沒有想到水污染會這樣嚴重。他住在旅社,太累了就在旅館洗了個澡,那個水是來自地下的,結果洗完了身上老有一種燒焦的味道。
頭疼病、呼吸系統疾病和腎結石在貴嶼很普遍。當地衛生院對其中一個村全村學生的身體檢查結果顯示,80%以上的中小學生患有呼吸道疾病,另有5個學生則被證實患了血癌。醫院婦產科的一位醫生反映,來這里接生的產婦,有相當一部分是從事那些有害廢品分解加工的女工,她們在生產時羊水呈墨綠色,前年一婦女生下皮膚漆黑一團的嬰兒,幾個小時后就夭折了。
貴嶼的當地人大多數是作坊老板,他們非常不愿意參與到實際的體力勞動中來。外來民工成為電子廢物拆解業的廉價勞動力,由于在家鄉一年的年收入還不如在這里兩三個月的打工收入,他們只能忍受這里惡劣的生活、工作環境。他們沒有一般的防護措施,也沒有醫療保障,因而他們的發病率比本地人更高。
賴蕓說:“在貴嶼十幾萬二十萬的外來民工都是屬于非正規就業,沒有任何的勞動保障和安全措施,也沒有勞工團體幫助他們打官司,比如拖欠工資,工傷殘等等。所以,貴嶼這個50平方公里的小鎮,面臨著十分復雜的問題,不僅包含著環境的問題、健康受損的問題,隱藏得更深的是勞工、不公平貿易、企業責任等社會問題。”
貴嶼的未來會怎樣
賴蕓最后說:“在做這個項目的兩年中,我一直在思考貴嶼的出路或是電子廢物的出路在哪里?我自己很深的一個感受就是,必須要靠國家政府、企業、NGO、研究機構和地方群眾配合起來,才能夠真正解決這個問題。這個問題盡管復雜,但我認為這個問題不是不可解決。”
可以預見的是,貴嶼不會放棄其發展多年的電子廢物拆解行業,而是會在延續該產業的前提下謀求產業鏈的完善和升級。這一方面源于當地居民的產業依賴,另一方面也因為過去10多年的發展已經為當地積累了相當的資本和產業資源,已經具備產業升級的種種基本條件。
綠色和平對貴嶼電子廢物拆解行業所做的人類學調查報告指出,接受和支持貴嶼的拆解行業在當地的完善和升級,發揮當地的拆解行業產業積累,并將其對國外的原料依賴轉變為對國內的電子廢物進行拆解,幫助其建立起真正環保有效的拆解行業體系,并搶占國內電子廢物拆解行業的先機;然后,在此基礎上,鼓勵當地進行產業多元化,將那些不可能進行環保化電子廢物拆解的家庭作坊轉向其他污染較小的行業,比如南陽正在嘗試的服裝業,將是一個比單純打壓當地現有拆解行業更加實際而有價值的做法。
(本文圖片由“綠色和平”提供)
貴嶼的大量農田荒廢,用來焚燒廢塑料。
本報記者 徐立京作者:徐立京資料來源:經濟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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