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1988年美國“生命科學界杰出領袖”得主羅莉·加瑞特

　　本報記者覃里雯北京報道

　　經濟觀察報：禽流感是如何傳播的？

　　加瑞特：在自然界中，流感通常是由遷徙的水鳥所攜帶的病毒引起的，遷徙的野鴨和野鵝是流感的常見宿主。在正常情況下，這種病毒對這些動物來說沒有危險，不會讓它們生病死亡，但是它們會通過排泄物將病毒傳播到世界各地。比如，饑餓的野鵝在農場里尋食時，那里的家禽無意中吃了它的糞便，就會染上病毒。

　　通常這種病毒不會讓鴨子致死，但是現在的情況讓人沮喪，這種病毒開始使鴨子死亡。雞通常是脆弱的，但是今年這種病毒確實傳播得過快，而且毒性非常強。

　　一般而言，病毒并不能直接從鳥傳播給人，因為鳥類的表面細胞受體和哺乳動物的表面細胞受體并不相同。病毒的傳播途徑通常是從野禽到家禽，從家禽到豬，在豬身上產生變異，再傳播給哺乳動物，傳播給人。因為養幾只鴨和豬對中國農民來說是很重要的，而中國農村有將家禽和豬豢養在一起的傳統。

　　這一次的情況很讓世界衛生組織擔憂，病毒直接從鳥身上跳到了人身上。我們只在5年前的香港見過這樣的情況。最讓人擔心的是，假如一個患感冒的人染上了禽流感病毒，病毒就會在他身上產生變異，我們稱為(病毒的)重新組合。導致艾滋病的HIV病毒是一種很小很小的病毒，只有一小段基因組織，也就是核糖核酸；但是禽流感病毒是很大的病毒，而且有染色體。當禽流感病毒自我復制時，染色體打開了，把旁近的其他病毒融入其中，這就是為什么流感病毒總在變異。

　　更讓人擔憂的是，此次病毒毒性很強，兒童是最易受害者，感染者死亡率是80%。現在還沒有出現從人到人的傳染，因為它(病毒)還沒有經歷那個關鍵的變異步驟，也就是在人身上與哺乳動物流感病毒重新組合的步驟。但是只要有一個患有流感的人染上禽流感，一切就難以預料了。

　　經濟觀察報：醫藥業對新產生的變異病毒能夠多快做出反應？

　　加瑞特：目前，與世界衛生組織合作的美國疾病控制研究中心及世界各個實驗室已經建立了一個病毒種子儲備(Seed Stock)，他們將病毒“致殘”，使它不再致命，這就是疫苗的最基本成分。

　　假如今天醫藥行業得到批準生產這種疫苗，那么我們得等到六個月之后才能得到疫苗。即使是在六個月之后，人們也不可能制造出60億支疫苗，最多也只能造出夠整個歐洲用的。我最近參加了一個在華盛頓召開的會議，專家們估計美國所生產的疫苗只能供美國人用，我們甚至不會分給加拿大人用。因為制造疫苗需要雞蛋清，但是你找不到那么多雞來下蛋，何況亞洲現在還在大量地殺雞。現在還沒有技術能夠造出替代雞蛋清的物質。一旦禽流感病毒在人群中爆發，亞洲不能指望有足夠的疫苗。

　　經濟觀察報：國際組織能夠為此做些什么？

　　加瑞特：聯合國糧農組織和世界衛生組織正在合作，大規模滅殺已感染的雞鴨及其鄰近的家禽，試圖減緩病毒的傳播速度，但是病毒傳播得太快了……

　　和SARS爆發初期的情況一樣，此次禽流感爆發初期有兩個國家試圖掩蓋事實而不通知國際社會：泰國政府在去年9月就已經得知本國有禽流感，印度尼西亞在去年11月得知本國的禽流感，但是他們都沒有告知任何人。這樣的事情發生在很多國家，出于經濟考慮，政府隱瞞實情，結果造成病毒大規模流行。在拉丁美洲我們也見過同樣的例子，要是發生在非洲，那很可能政府根本就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

　　經濟觀察報：在中國廣西我們應該注意些什么？

　　加瑞特：一個重要的問題就是控制活禽市場。廣西的禽流感可能是通過遷徙的鳥類傳播的，也可能是通過邊境市場傳播的，因為廣西與越南有邊境上相鄰的市場。

　　還有一個問題：對于一個貧窮的農民來說，他們可能根本不在乎什么禽流感，他們在乎的是，政府要是殺掉他們的雞，他們就失去了養家糊口的東西。所以很可能他們會把雞藏起來，偷偷拿到市場上賣掉。這就是為什么病毒會在印尼、越南和柬埔寨等國傳播迅速——農民太窮了，無法接受這樣的損失。世界衛生組織對此非常擔憂，因此一再強調，應該為殺掉的雞鴨給農民以補償，否則他們根本不會合作。

　　我最密切關注的是：是否有從家禽傳播到豬身上的例子。只要有豬被感染，那么真正的危機就到來了，那會是一場噩夢。

　　迄今為止，我還沒有看到哪個政府采取措施把豬和家禽隔離開來，這讓我非常擔心，因為豬是更昂貴的家畜，農民會花更大的力氣去掩蓋豬生病的事實。

　　經濟觀察報：改變傳統農業飼養方式是否是出路？

　　加瑞特：如果中國在未來發生真正的經濟革命，那么農業必須進行非常巨大的變革。小農經濟必須讓位于大規模商業性農業生產方式，就像世界各地所做的那樣。但是這至少要花上兩代人的時間。

　　美國的小農莊是在20世紀30年代大蕭條期間逐步讓位于大農場的，因為當時許多小農莊倒閉，大公司收購了很多土地，建立起大型商業農場。美國的農業轉型花了幾個世紀的時間。

　　但是國家與國家各有不同，中國的問題是必須減少人口密度，這是個古老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