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報記者　師琰　李明偉　上海報道

　　中國在成為世界工廠的同時，那些依靠OEM訂單的加工廠也面臨更多陷阱：其中之一就是被投機者利用，成為實質上的造假工具。

　　被告章周陳的懊惱章周陳怎么也料想不到，有朝一日他會被遠隔重洋的法國人告上法 庭。

　　章是浙江海寧一家制衣工廠的老板。2003年底，夢特嬌商標的擁有者法國博內特里塞文奧勒有限公司（BonneterieCevenoleS.A.R.L.）訴章和他的合作伙伴“商標侵權及不正當競爭”，再過一兩個月，法院就將宣判。

　　“確實是上當了！”章至今提起此事仍懊惱不已，語調也因激動而提高，“他們當初上門來找我們加工，出示的都是合法的手續，怎能想到其中有詐？”

　　“他們”指的是意大利夢特嬌（香港）服飾國際集團有限公司和廣州市興鴻貿易有限公司。

　　按照章的說法，2001年初，意大利夢特嬌授權廣州興鴻，廣州興鴻找到章，雙方又共同授權章的工廠生產商標為“M＋花圖形＋ONTAGE”的貼牌服裝。這個商標后來被夢特嬌指認為與其“M＋花圖形＋ONTAGUT”商標近似。

　　章的工廠出事是在2001年5月23日。那天，夢特嬌的法律代表與各地工商部門聯合在國內24個城市統一開展打假行動，其中，查獲了5000多件在章工廠生產的近似商標T恤。斯時，這個叫MONTAGE的牌子已建起全國性的經銷網絡。

　　章很快受到當地工商部門嚴厲處罰，但事情并未完結。憤怒的夢特嬌商標持有人將章與他的兩個商業伙伴一并告上法庭，要求停止侵權并索取巨額賠償。

　　同期夢特嬌提起的侵權訴訟案共有三起，除此案之外，還有廣州一案、上海一案。在不久前一審宣判的上海案中，6名被告被判對以相關法規最高限額50萬元框定的賠償額承擔連帶責任。

　　而不得不用“血汗錢”承擔侵權造成的后果讓章感到“很冤”，對于由委托方帶來的這場橫禍，章更多的是無奈：“吃了這么大的虧，也只有怪自己當初不小心。誰讓我們是在農村，很多東西摸不透。”吃過這一塹，章變得格外謹慎，現在所有業務都是和商標持有者直接打交道，避免中介。

　　但是夢特嬌的內地法律事務委托方廣州智洋律師事務所合伙人曾報春律師并不認同貼牌生產商“無辜”的辯解：“只要是在這個行業做，不可能不知道哪些是著名品牌；倒有可能是抱著僥幸心理，以為藉此有了侵權屏障”。

　　目前，在夢特嬌查明的造假黑名單上，像章周陳這種陷入或面臨官司的受委托貼牌生產廠已超過15家，全部集中在江浙、廣東一帶。

　　造假鏈背后“夢特嬌下決心打假，是因為實在忍無可忍了！”曾報春律師說。2001年初，夢特嬌已發覺假冒現象嚴重，當年5月開始的全國性打假行動，更讓夢特嬌愕然發現，侵權手法如出一轍：先借道香港等地注冊之便利，成立與夢特嬌名稱近似的空殼公司，再以該公司名義授權內地公司使用其商標，由獲授權公司委托內地工廠生產并組織銷售。這樣，“傍名牌”公司獲得合法注冊證件，其授權公司也手續完備，而一旦翻船，始作俑者往往溜之大吉，只剩下國內的生產企業和經銷商應訴。

　　在曾看來，造假者設計的這種商業模式的妙處還在于，如果被抓住，還可以借合法委托手續推到國外公司身上。由于這種侵權行為正好處于各法的交叉地帶，缺乏詳細司法解釋，法律監管更是乏力。

　　據夢特嬌在內地、香港及澳門的獨家代理夢特嬌遠東有限公司營業及市場經理唐廣智透露，僅在香港一地，就有60余家公司名稱與夢特嬌品牌持有人雷同，如“法國夢特嬌國際集團有限公司”、“法國夢特嬌集團服飾有限公司”、“法國夢特嬌（香港）企業有限公司”等。這些公司的注冊成立日期，多數是在2001年初～2002年6月之間，其股東絕大多數來自浙江。

　　夢特嬌遠東有限公司每年僅投資在夢特嬌品牌市場經銷及推廣方面的費用就不少于2000萬港元，如此多的混水摸魚之徒顯然令他們無法坐視。至今，夢特嬌總公司及夢特嬌遠東有限公司已在香港對其中40多家公司分別提起訴訟，控告它們侵犯其注冊商標專用權。

　　夢特嬌香港代理律師柯伍陳律師事務所伍兆榮律師稱，香港高院已判令其中兩家公司——意大利夢特嬌（香港）服飾國際集團有限公司和夢特嬌·梅蒸香港有限公司——立即注銷其公司名稱的注冊登記、停止侵權并賠償原告損失。

　　但是事情并沒有那么簡單。以夢特嬌·梅蒸香港有限公司的夢特嬌上海侵權糾紛為例，此案亦被夢特嬌視為對其實施侵權的商業模式之典型：甘傳飛、甘傳猛兄弟于2001年9月在香港注冊設立香港梅蒸；當年11月，甘傳猛在上海設立上海梅蒸；12月，香港梅蒸授權上海梅蒸在內地使用“梅蒸”商標（由浙江義烏大陳鎮珊瑚服裝廠于1999年3月申請注冊取得），并可將該商標有償再許可他人使用；同月，上海梅蒸授權常熟豪特霸服飾有限公司（次年1月28日方正式成立）生產銷售“梅蒸”服裝；2002年2月底，香港梅蒸經國家商標局核準，正式受讓取得“梅蒸”商標。

　　2002年4月，上海、常熟等地工商部門接到夢特嬌舉報對其侵權行為進行查處，同年9月及10月，上海梅蒸與常熟豪特霸分別被行政處罰7000元和1.8萬元。夢特嬌認為處罰過輕，遂于2003年初上訴法庭，經審理，判決于12月作出。但到1月12日，被告方又提出異議并上訴。

　　甘傳猛在接受采訪時坦言，當初從別人手里買下“梅蒸”商標，就是看中它與夢特嬌商標有些相似；盡管這有“傍名牌”之嫌，但并不違反法律，因“梅蒸”已是注冊商標。

　　被告共同律師上海市敏鑒律師事務所魏榮興律師則指出，如果一開始被告生產銷售的服裝衣領標上出現的不是“夢特嬌·梅蒸”這一簡稱，而是“梅蒸”商標持有人的全稱“夢特嬌·梅蒸香港有限公司”，就不涉及侵犯他人商標權。

　　OEM的困境夢特嬌此輪連環打假案中的第三個主角是國內大型T恤生產商惠州圣馬龍針織服飾有限公司。被推上這個被告席的事實，圣馬龍總經理兼董事長陳浩然至今難以接受。

　　圣馬龍與別的被告有所不同，惹禍的是其2002年從一臺商手中買來的品牌“MONTERJIO（夢達莉嬌）”，值得一提的是，這位臺商早年曾代理、生產過夢特嬌。據說圣馬龍為得到這個注冊商標共花費了近千萬元；而購買這個商標的初衷，是為了擺脫“洋打工”命運。“OEM在我們這里太普遍了，但那不是長久之計，我們有自己的流水線，也需要自己的名牌。”圣馬龍的一位副總說。

　　由于勞動力廉價且缺乏有競爭力的品牌和自主知識產權，中國成了國外知名廠商進行貼牌生產的天堂。貼牌生產的致命弱點就是主動權操控在他人之手：一個產品可選擇的OEM廠商往往有多家，客戶挑選與討價還價的余地很大，企業只能不斷從加工費中出讓本就不多的利潤。

　　隨著競爭殘酷性的加劇，眾多靠為名牌貼牌生產生存的企業開始清醒：要通過OEM學習別人的成功經驗，締造自己的品牌。但是成就一個品牌絕非一夕之功，“傍名牌”這時便顯出捷徑的優勢。

　　一些業內人士指出，“傍名牌”之所以成為投機者眼中捷徑，主要是法律本身存在的漏洞。

　　首先，商標在申請受理過程之中即可使用，對商標提出異議之后商標評審委員會也需要長達1年到1年半的審查過程，有意者打這兩個時間差已夠賺錢；二是《商標法》與《企業登記注冊管理條例》之間存在法律交叉空白，商標是統一注冊全國管轄，企業名稱則是三級地域管轄，相互協調難度增加；三是地方保護的“護短”。

　　隨著越來越多商家開始奔向這一捷徑，終于釀出一場“李鬼打跑李逵”的鬧劇。2003年底，支撐不下去的意大利品牌“卓凡尼·華倫天奴”選擇了暫時從中國市場全身而退。上海市工商局商標處一位負責人在提及此事時指出，目前在國家工商行政管理總局商標局備案、本土企業正在申請中的加各種前綴后綴的“華倫天奴”品牌就有158個之多，僅上海一地，假冒或仿制“華倫天奴”的廠家就超過了200家。

　　華倫天奴近在眼前的悲劇顯然警示了夢特嬌及早清理市場的重要性，夢特嬌稱：將動用所有資源打擊侵權企業，必要時將提起刑事訴訟；而對一些能達到夢特嬌要求的生產企業，或考慮采取“招安”措施，納入旗下供應商隊伍。